我叫蒲松龄 第八十二章 柳暗花明
作者:秋日古池的小说      更新:2018-01-23

  张笃庆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事要追根溯源,责任还是在我。当年玄素流落至此,一个外地和尚不知根底,我却轻易视为知己,促使你们也拿他当自己人,无比信任。如果当时多加小心一些,也许早就发现一些狐狸尾巴,也不至于被其陷害,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我真怀疑这么些年自己是不是闭着眼睛过来的,所谓好友竟然是一个心机如此深的人,自己却像傻子一样全然不知晓。”

  蒲松龄轻轻地把何所忆放在地上,转身面对蜡烛盘腿坐着,望着那束黄色火苗愣神,神情恢复往日的平静,自言自语道:“你们都别再自责,当年在此成立‘郢中诗社’全是我的提议,与玄素结交兄弟也是我的提议。如果真要怪罪,那么责任全在我身上,你们若有怨气全撒在我身上吧。其实,我一直认为自己没有看错人,一个人若要伪装,只能伪一时,绝对不可能伪一世。玄素若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以前一定会露出马脚,也许今天大家看到的并不是真正意义的他,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躺在水晶棺里的女孩,究竟是何身份?为何玄素不愿告诉我们答案,他到底在故意隐瞒什么?”

  他顿了顿,无比伤感道:“我真地很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真正答案,但是,到如今已经没有机会了。”

  李尧臣愤然道:“大哥——现在你还替他说话,这些事明显都是他故意所为,还能有什么苦衷,他哪怕有一点点人性,也不可能肆意残害多人性命。还有以人肉为食,这种变态行为令人发指,简直快赶上一次性烹食近万人的残暴后赵武帝。一片秀美清幽的山林,一座梵音袅袅的山寺,活生生地被他整成尸首遍地的人间地狱,更让人深恶痛绝的是他竟然公然欺骗我们这么多年,这种人即便凌迟处死也不解吾心头之恨。”

  蒲松龄没有继续说下去,周围重新陷入一片宁静。

  屋内那些腐烂肉块散发出的臭味变得越来越淡,果然应了那句话“久居花室不觉香”,现在是“久居臭室不觉臭”。菊黄色的烛光映照着周围一小片地方,成为每个人注视的焦点,大家似乎都沉浸在深深的思索中。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死亡即将来临时的无奈,那是一种明明知道结局,又不想结局发生,却又无可奈何的绝望。佛经有云:“无量有四:一曰慈,二曰悲,三曰喜,四曰舍。”但是,此情此景,纵然拥有四无量心的得道之人恐怕也难抑心中的悲凉。

  窗外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只有沙沙雨声纷纷入耳,意蕴犹如那些诗歌般优雅,此时,李易安的婉约,苏东坡的豪迈,陶潜的淡泊,李白的旷达,纳兰的心绪等等,全部汇聚成一种复杂的心境,再来倾听总会带给人无限凄凉的雨声。我的思绪仿佛一滴落入清水中的墨汁,逐渐地翻腾着散开,心情渐渐被浸染成灰蒙蒙的颜色。在这个年纪,我从没想过有天自己的死法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绝对不会是今天这样。命运真是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再过两个时辰,大家将在毒药的作用下永远闭上双眼。

  我觉得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讨论谁对谁错,一点意义也没有,便想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佯装轻松道:“没想到自己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依旧是雨夜,我出生时天也是下着雨。不知道你们怎么想,其实我打心眼里就不太喜欢雨,因为雨总是带给人伤感,尤其这种秋夜里的绵绵细雨,总让人感到一种凄凉和压抑。但是,却有人偏偏喜欢下雨,二百后的中国就诞生一位著名的美学家叫朱光潜,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一天,他邀请几个学生到家里喝茶。时值深秋,枯黄的落叶积落小院。有位学生就主动帮老师清扫落叶,却被朱光潜阻止,理由就是‘我等了好久才存了这么多层落叶,晚上在书房看书,可以听见雨落下来,风卷起的声音。这个记忆,比读许多秋天境界的诗更为生动、深刻。’这种境界可能就是所谓的美学,一般人很难理解,现在处于当下境地,外面雨声真听不出来哪里美。”

  蒲松龄转头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何所忆,又目不转睛地盯着烛光,好像在回忆往事道:“1640年那个春末夏初的时节,我在蒲家庄出世,转眼过去三十二个春秋,至今却一事无成,唯一觉得未辜负光阴的只有一本,可惜距离完成还差得远。现在,最值得我骄傲的就是十九岁那年,若兰不嫌家贫毅然嫁给我,拥有这个温馨的家是我最大的成就。但是,今天是我害了你们。”

  若兰嫂轻轻偎依着蒲松龄,温柔道:“松龄,你就别再自责,看不清玄素不是你的错。死,我不怕的。这些年家里生活虽然比较紧巴,但是我很知足,也很开心。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我和你始终在一起,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蒲松龄重重叹了口气:“何姑娘变成现在这样,全部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执意要把案件弄个水落石出,她也不会过来帮忙,而是应该平静地待在桃花林里。”说着,落下几滴眼泪。

  张笃庆道:“大哥,这件事全由玄素而起,我们所做所为没错,真正错的是他。”

  我听到他们又开始争论孰对孰错的问题,好不容易岔开沉重话题的话题,聊着聊着,内容又都绕回来。

  外面雨声慢慢止住,光线也渐渐亮起来,大雨过后天空变得十分晴朗,一轮圆月悄悄爬出云盖,撒下一片惨白的月光。大清朝的月亮似乎总是这么大而圆,我已记不清见过多少个月夜,感觉总是那么空寂。我问道:“再过两个时辰,毒药将全部发作,所有人心脏也将停止跳动,临走之前不知你们的人生有没有遗憾?”

  李尧臣握着那只受伤的手,忧伤道:“遗憾当然有很多,我还有好多事未做呢。以前总觉得人生很漫长,认为以后总会有大把的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现在才知道想做啥就赶紧去做,切莫等空留一腔遗憾。我还没有结婚,连值千金的良宵都未曾感受过,就这样凭白无故地死去,终将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