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寥寥的行人。

　　人隔远了，心仿佛更近了，路过的人分外热情，这和距离中境城的远近以及天气的温度似乎也成正比。

　　接近中境城，远行的人就像做了一场修行，人如雨过天晴，分外明朗。

　　蓝小明和兰谷仙到达中境城是下午，整个中境城天地祥和，仿似一世无忧。

　　中境城建筑多城堡与石楼，城内之热闹繁华是蓝小明和兰谷仙前所未见。

　　远离城中心，在一家狭仄的胡同，两个人找了一间古旧，但还算干净的院落，租住下来。

　　两个人躺了一天，就像生了一场大病，第二天中午才爬起，各自吞了一晚长寿拉面才有了精神，双双出门

　　天蓝，风暖，鸟鸣，马嘶，童子在追逐，妇人在数买，男子形态各异，有的坐在石阶上发愣；有的跟随在人群中赏游，有的进了花楼吃酒，有的酒馆里纵论天下，谁高谁低，谁穷谁富，谁仁义，谁阴毒，谁骁勇，谁谋断，听来各个都是神话，传奇。

　　两个人猫进一个茶馆，各点了一杯茶，窃窃私语一阵，开始迷恋琵琶，听呆了两个时辰，都不说话。

　　琵琶声声，有的如百色涟漪，百花吐蕊；有的如坚刀铁马，狂风骤雨，有的清脆，优雅，有的悲咽，苍凉，似无时意境绵延，正盛时雨落荷塘。

　　蓝小明盯住女乐者的手，动时无影无形，交替错落，静时青葱玉藕，赏心悦目，它一时疏，一时狂，一时魔，一时庄，只看到手的人根本无法理解乐中人世百态，听音的人，那琵琶似乎极易于领略，沟通，就像搬弄机弦的人苦痛于平常，赏心戏剧的人欢乐台上。

　　弹奏的女子各个是丰腴，柔美的女子，雪白的皮肤闪着晶莹剔透的花光，吸引着男人追击坠跌的目光。

　　蓝小明不解道：“这琵琶为何没有男人弹？”

　　兰谷仙当即窃笑，他笑道：“那就成了笑柄！谁愿意当一个被人瞧看的戏子？”

　　蓝小明不屑道：“那就我来弹一曲，破了天下的大雅吧！”

　　蓝小明走上台，用一锭银子把那女子收买，用一个微笑把她驱逐，取过琵琶，效仿女子抱起来，上下手对准，挺起身子，微微侧着脸。

　　人群里喧哗，各个惊诧，兰谷仙更是目瞪口呆，兰小明是不懂音乐的，更是不会弹奏的。

　　然而，蓝小明弹了起来，似乎无比娴熟，听来简单，却很悦耳，一时万象各色，罗玉如珠，飞凰刹龙，青海潮荡，天宫群袂，如花林，如香雨，如斗战，如相舞，如追击，如败退，情状万分，不可而语。

　　人群中一时听呆了，待到声音驻了，却忽然有人骂道：“滚下去，一个龌龊的淫翁，不嫌丢人！”

　　大家如梦方醒纷纷起哄，污言秽语，狗爹猪娘，大骂不止。

　　蓝小明还了琵琶，意犹未尽，一时酣畅，意气风发，众人的辱骂如乐享，走出百米，还觉得身体轻健，如飞云端，如返老还童。

　　兰谷仙不解道：“你怎么会弹？”

　　蓝小明得意如孩子，又讲解如智叟，娓娓道：“音乐不过是主音连绵，辅音穿插，回旋反复，疏密有节，只要动静适宜，托于律动就可以了，不用刻意去学，随心所欲，哪里最悦耳，哪里最动情就向那里去。”

　　兰谷仙点点头，她发现蓝明世子竟然是个不羁的人，他一时看不懂了，这哪里是八十岁的作为，倒像风华正茂

　　蓝小明一路浏览各色人群，不时停在人群下，聆听，颔首，就像一个丫丫稚子在高耸入天的大树下拍手，这个世界缤纷美丽，上天开了一扇和蔼的门，他振奋道：“天下就是一本书，多走走，翻一翻，才不枉此生。”

　　兰谷仙道：“说来这正是我欠缺的，人生在世就该走出来，路上的美景，美食，美人都应该尽情领略。”

　　哈哈哈哈，蓝小明大笑道：“我虽然很少领略人间的文明积蕴，但是知道一点，先要学读书做人，不做人则走不远；不读书，则看不懂美景，美食，美人；看的只是热闹。你才十二岁，出来的正是时候。”

　　蓝谷仙点头。

　　蓝小明又道：“这路上也不是看美景，美食，美人，倘若看到的是败世，颓景，恶人呢？那不是当即没了兴致，出来，更是看看真实的世俗，人间的风霜疾苦，倘若不想看，看不到，那就要栽跟头，就我来说，这世俗的人心最重要，人心所向正是我们所往，人之恶欲正是我们的镜子。”

　　兰谷仙不敢相信的看着蓝小明，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蓝小明却摇头不语，兰谷仙不解，却听蓝小明道：“我们去买个风筝吧！”

　　“风筝！那等孩童的把戏还是算了吧！”兰谷仙摇头，不想玩。

　　蓝小明劝道：“你还年轻，是个孩子，可是，你比我还要沉溺于自己的情绪和形而之逻辑中，这样不单是对不起自己，对不起这场繁花般的生命，最后还很可能变得僵化，固执。”

　　蓝谷仙闻听当即买了一个蝴蝶风筝，背在背上，一瞬间两人就如爷孙，融入了世俗之中。

　　两人走到中境城巨岩湖的园林，忽见很多人正在放风筝，于是先后放了起来。

　　风筝起飞又落地，摔坏了，修好，兰谷仙最后终于把蝴蝶放入了天空，开心地笑了，这是蓝小明第一次见兰谷仙笑，兰谷仙笑的时候世界都变得温暖了。

　　蓝小明正仰望着天空，忽然下意识转过头去，跟着跌落在地上。

　　蓝谷仙回头，看到这一幕吓坏了。

　　他急忙丢下风筝，搀扶起蓝小明。

　　远处一个仙丽得女子正慢慢走过来，是佑香颐。

　　佑香颐走过来，扶住蓝小明，不解道：“世子，怎么了？”

　　蓝小明的心理很乱，佑香颐身上扑面而来的冤狱，携着白雾罗障完全侵占了蓝小明的意识，他凝视着刀刀恶毒无比的血腥，好半天不说话。

　　“世子看得见啊？”佑香颐问兰谷仙。

　　这句话把兰谷仙问愣了，他知道蓝小明行动如常，但是要是看得见，也不太可能，兰谷仙一直猜测蓝小明耳朵灵敏，或者有特异个功能，他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在他的意识里仿佛蓝明世子就该这样，何况佑香颐话里有话，兰谷仙没有说话。

　　佑香颐没有继续问下去，道：“兰谷仙，你先回去吧，我找世子有要事。”

　　蓝小明微微点头。

　　佑香颐搀扶蓝小明出了巨岩湖园林，在城中心找了个最好的酒馆坐了下来。

　　蓝小明神情呆滞，一言不发。

　　佑香颐奇怪道：“你听说了什么吗？”

　　蓝小明摇头。

　　“那世子为什么这么沮丧？”佑香颐发现蓝小明非常奇怪，觉得有趣。

　　蓝小明摇头，许久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佑香颐仔细端详着蓝小明的五官，神情，慢慢道：“本来是要回天国的，中境城天嫆和金兰世家的青瑶今天定亲，特地请了我们过去，枭异去了······”

　　佑香颐说完，停了一会又道：“本来我也是要去的，可是我受人所托，就急于找来了，你可真不好找，好一番打听才找到你，昨晚上翻遍了中境城。”

　　“一夜没睡吗？”蓝小明洞察着佑香颐的黑眼圈。

　　佑香颐点头，她从身上取出两个盒子，放到桌子上，想了想，咬牙道：“您都这么大年岁了，应该经风见雨，我就直接说，你夫人丽棠死了，这是她的遗物。”

　　蓝小明面无表情，点头。

　　佑香颐打量着蓝小明，又看了蓝小明许久，她无法理解蓝小明现在的情感，她觉得其中必有问题。

　　“丽棠才十八岁啊，这个年龄似乎相差好大啊！”佑香颐问。

　　“不行吗？我觉得年龄不是问题。”

　　“不是不行，是奇怪，你似乎对你的夫人没有任何感情。”

　　“怎么才算有感情？”蓝小明反问。

　　两个人相继陷入了沉默。

　　蓝小明面无表情靠在椅子上。

　　佑香颐最终打开其中一个盒子道：“这是两颗人目果，你夫人去黑市给你买的药，她从黑市出来后被五人抢劫杀害，这是渣金西府破例看在我们的面子上，追回来的，你收着吧，治好你的病。”

　　蓝小明用力伸手，好半天却没有抬起来，他的手指微微触碰盒子，跟着慢慢缩了回去。他仰头许久道：“我该······感谢渣金西府吗？我真的该好好感谢他们。”

　　他的声音分外苍凉。

　　佑香颐忽然站了起来，睁大了眼睛，她惊讶地看到，蓝小明花白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雪白，他的身体也跟着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皮肤瞬间失去了光泽。

　　佑香颐站了很久，心一直在狂跳，这该是什么样的悲痛，才能让一个人瞬间苍老如此，她按住胸口，慢慢坐下来问道：“你就不想知道他是被谁杀的吗？”

　　蓝小明不断摇头，疲倦道：“各个都是凶手！”

　　蓝小明咬牙坐起来，伸手取出人目，苦笑了许久道：“这是一个血馒头，我怎么吃的下，治不好我的病，我的病恐怕这辈子都治不好了。”

　　蓝小明把人目退还给佑香颐道：“帮我把它送给青瑶吧，作为丽棠的贺礼。”

　　佑香颐下意识点头，又道：“这还有一块红玉金面女神，金面和底款都有三魂四声咒，也是你夫人的遗物，我有个请求。”

　　“说吧！”蓝小明道。

　　“这个物件极其珍贵，我能替你保存吗？作为交换，我这有一粒药，送给你。”

　　佑香颐说着不待蓝小明说话，收起了红玉女神，把盒粒丹药推给蓝小明。

　　“我不吃药，我没病！”蓝小明推还了丹药。

　　佑香颐心理有些抓狂，她无法理解蓝小明。

　　蓝小明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心，这里的心痛了，却总是给胃吃药，你说为什么？”

　　佑香颐觉得这个问题可笑，笑道：“这还用问吗？心脏和胃都是人的一部分，分不开的，胃和肠子不吸收，药力怎么能作用于心脏呢？”

　　蓝小明又道：“既然是一体的，为什么得了肿瘤的人，不割去肿瘤，而只会一味的苛求于胃呢？我又不是胃，我真的不想替谁吃药，可是我又不得不吃。这就是困境吗？大不了连同一死！死了才干净！”

　　佑香颐终于听懂了，蓝小明心中有一个怨恨意，她问道：“你是在怨恨吗？”

　　“怨恨？我向谁怨恨？恐怕我只能怨恨自己无能吧！我不能怨天尤人，不是吗？”蓝小明继续高声道：“我的嗓门很大，但是在人群中发不出一声，因为我是一个哑巴，我是一个男人，却无法庇护我的女人高高的天国或许需要的只是我的心胸宽广的，大度包容，我看我还去打鼓吧！疯疯癫癫才是你们的期待的。”

　　远处想起了连天的炮声，街上正在庆祝，欢歌笑语的尘世正演戏，锣鼓从街道上蔓延，杂耍在人群中表演，人们一个个像微笑的木偶。

　　蓝小明冲进锣鼓群里，夺过鼓槌，用力敲打，发出隆隆的响声，就像最后的警报，响彻了真个心扉。

　　沿路保护的侍卫举着刀枪各个肃穆，冲向蓝小明，佑香颐急忙把蓝小明拉回来，倒满一杯酒道：“我们喝酒吧！今天我陪你一醉方休！”

　　蓝小明摇头。

　　佑香颐完全被搞糊涂了，他不知道蓝小明的接口在哪里？他似乎完全无是可救药的顽石，彻底区别于普通人。

　　“这是九转还魂丹！”你吃了吧。

　　佑香颐把药推给蓝小明，站起来想离开。

　　蓝小明摇头，忽然高声道：“我吃的这剂是毒药，我不得不吃，吃了这剂毒药，从此我就正常了。”

　　说着蓝小明大笑起来，却一手把酒坛扔出了窗口，砸到了人群中。

　　伙计和老板相继冲了过来，佑香颐旁边远处的几个侍卫站了起来，拉住了愤怒地老板和伙计。

　　蓝小明却站起来，嘲笑道：“来，打你爷爷啊，你们这些废物，你们这些食草动物！”

　　佑香颐实在是无法容忍了，她高声道：“蓝小明，别把你的怨气洒向无辜的人，过阵子我来看你。”

　　呸！蓝小明啐了一口，骂道：“他们哪一个无辜？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你再也找不到我了，我要走了。我以为我找到了天堂，可是我发现最后我还是无法皈依。我的心不允许，除非我死了！”

　　蓝小明说着冲出了石楼，他苍老的身影，在人群中狂奔，落魄，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