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这酒店的主人已端着两壶酒进来，陪笑道：“刚温好的酒，大人先喝一杯再说话吧。”

　　这还个很发福的老人，胡子虽还没有白，但脸上的皱纹已很多，可见年纪已不小了。

　　秦牧意味深长望着这位老人，笑道：“你倒也胆子够大，就不怕我一剑砍你？”

　　酒杯还在他手上，他满满倒了一杯，只觉一阵酒香扑鼻而来，他脸色立刻又开朗了，展颜道：“好酒。”

　　秦牧将这杯酒喝了下去，又弯下腰咳嗽起来。

　　老人叹息着，端了张椅子过来扶着李寻欢坐下，道：“咳嗽最伤身子，要小心些，要小心些……”

　　他苍老的面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接着道：“但这酒专治咳嗽，客官你喝了，以后包管不会再咳嗽了。”

　　秦牧笑道：“酒若能治咳嗽，就真的十全十美了，你也喝一杯吧。”

　　老人道：“我不喝。”

　　秦牧故意问道：“为什么？卖饺子的人宁可吃馒头也不愿吃饺子，卖酒的人难道也宁可喝水，却不喝酒么？”

　　老人道：“我平常也喝两杯的，可是……这壶酒却不能喝。”

　　他呆滞的目光竟也变得锐利狡黠起来。

　　秦牧却似未曾留意，还是微笑着问道：“为什么？”

　　老人盯着他手里的剑，缓缓道：“因为喝下我这杯酒后，只要稍为一用真力，酒里的毒立刻就要发作，七孔流血而死！”

　　秦牧保持沉默，站在原地看着，看一出即将上演的好戏。

　　赵疯子又惊又喜，道：“想不到你居然会来帮我的忙，日后我必定重重酬谢。”

　　老人冷冷道：“你不必谢我。”

　　赵疯子面色微变，陪笑道：“前辈真人不露像，莫非也想要……”

　　他嘴里说着话，掌中的链子枪又已飞舞而出。

　　老人怒叱一声，佝偻的身子，竟似忽然暴长了一尺，左手一反，已抄着了枪头，厉声道：“就凭你也敢跟我老人家动手？！”

　　这胆小怕事的糟老头子，在瞬间就彷佛变了个人似的，连一张脸都变得红中透紫，隐隐有光。

　　赵疯子看到他这种奇异的面色，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失声惊呼道：“前辈饶命，小人不知道前辈就是……”

　　他请求饶已迟了，呼声中，老人的右拳已击出，只听‘砰’的一声，赵疯子的身子竟被打得飞了出来。

　　缠在手上的链子也断成两截，鲜血一路溅了出来，他身上撞在墙上，恰好落在灶上的大铁锅里。

　　这一拳的力道实在惊人。

　　秦牧叹了囗气，摇着头道：“无能之人，坐拥天下宝物，反而会死得快些。”

　　老人将半截链子枪甩在地上，出神的望着洪汉民的尸身，脸上的皱纹又一根根现了出来，喃喃道：“我已有二十年没有杀人了……”

　　老人轻身望着他，道：“但我并没有忘记如何杀人，是吗？”

　　秦牧回答：“你为了这种事杀人值得吗？”

　　老人道：“二十年前，我不为什么，也会杀人的。”

　　秦牧道：“但现在已过了二十年，你能躲过这二十年，并不容易。若为了这种事将自己身份暴露，岂非划不来。”

　　老人动容道：“你已知道我是谁了？”

　　秦牧笑了笑，道：“你莫忘记，‘紫面二郎’孙逵在二十年前是多么出风头的人物，居然敢和江南七十二道水陆码头总瓢把子的妻子私奔，这种勇气我实在佩服。”

　　老人怒道：“此时此刻，你还敢出言不逊？”

　　秦牧道：“你莫以为我这是在讽刺你，一个男人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冒生命之险，负天下之谤，甚至不惜牺牲一切，这种男人至少已不愧是个男人，我本来的确对你很佩服的，可是现在……”

　　他摇了摇头，长叹道：“现在我却失望得很，因为我想不到紫面二郎居然也是个鬼鬼崇崇的小人，只敢在暗中下毒，却不敢以真功夫和人一决胜负。”

　　孙逵怒目望着他，还未说话，突听一人笑道：“这你倒莫要冤枉了他，下毒也要有学问的，就凭他，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而且很动听。

　　秦牧微笑道：“不错，我早该想到这是蔷薇夫人的手段了，我能死在二十年前名满江湖的美人手上倒也不虚此生。”

　　那声音吃吃笑道：“好会说话的一张嘴，我若在二十年前遇到了你，只怕就不会跟他私奔了。”

　　笑声中，她的人已扭动着腰肢走了出来。过了二十年之后，她还并不显得太老，眼睛还是很有风情，牙齿也还很白，可是她的腰──

　　她实在已没有腰了，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并不太大的水缸，装的水最多也只不过能灌两亩田而已。

　　尽管早已知道剧情，秦牧还是没忍住，表情看来就像刚吞下一整个鸡蛋。

　　这就是蔷薇夫人？他简直无法相信。

　　美人年华老去，本是件很令人惋惜，令人伤感的事，但她若不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双十年华，还拼命想用束腰扎紧身上的肥肉，用脂粉掩盖着脸上的皱纹，那就非但不再令人伤感，反而令人恶心可笑。

　　这道理本来再也明显不过，奇怪的是，世上大多数女人，对这道理都不知道──也许是故意拒绝知道。

　　蔷薇夫人穿着的是件红缎的小皮袄，梳着万字髻，远远就可以嗅到一阵阵刨花油的香气。

　　她望着秦牧笑道：“好年轻的身体，浑身充满阳刚之气，我已经有二十年没有瞧见过这么神气的男人了，可是二十年前……”

　　她叹了囗气，接着道：“二十年前我们家里却总是高朋满座，那时侯江湖道上的少年英雄，风流剑客，有那一个不想来拜访拜访我？只要能陪我说两句话，看我一眼，他们就好像吃了人椮果似的，开心得要命，你不信问他好了。”

　　孙逵沉着脸，抱定主意不开囗。

　　秦牧望着蔷薇夫人脖子上就像风中蔷薇般在抖动着的肥肉，再看看孙逵，暗中不禁叹息。

　　他已看出这老人这二十年的日子并不好过。

　　蔷薇夫人又叹了囗气，道：“可是这二十年来，实在把我蹩苦了，每天躲在屋子里，连人都不敢见，我真后悔怎样会跟着这没出息的男人逃走的。”

　　孙逵忍不住也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谁不后悔，谁是王八蛋。”

　　秦牧哈哈大笑：“前辈，还真是委屈你了。”

　　蔷薇夫人咬着牙，恨恨瞪着秦牧道：“你……我若让你死得痛快了，我就对不起你。”

　　她自头上拔下了一根很细很尖的金簪，咬着牙走向秦牧，秦牧居然还是安坐不动，稳如泰山。

　　孙逵皱眉道：“金丝甲既已到手，我们还是赶快办正事去吧，何必跟他过不去？”

　　蔷薇夫人吼道：“老娘的事，用不着你管！”

　　秦牧也不动，就这么眼睁睁的望着她。

　　谁知她刚冲到秦牧面前，刚想将那根金簪剌入他的眼睛，孙逵忽然从后面飞起一脚，将她踢上屋顶。

　　她那一百多斤重的身子撞在屋顶上，整个屋子都快被她震跨了，等她跌下来的时候，已只剩下半囗气。

　　如果有外人在的话，一定惊得说不出话来：

　　“什么情况……”

　　“这是要闹哪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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