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寒,此地着实阴森,要不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去吧。”叶怜衣整理好衣物,活动了一下手腕,他虽然出了一口恶气,但是仍然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柳清寒的变化为虚,可马匹的惧怕确是怎样都装不出来的,树林间阴风阵阵,不停向着他的衣领中吹去。
柳清寒捂着有些肿胀的脸颊,回想着客栈掌柜的话。在他的话语之中,此处不该有任何危险。他四周环顾,原本明媚的日光渐渐消失,被阴云所遮盖,耳畔的风中也似是传着一声声哀嚎。可他又心有不甘,还存着一丝侥幸,“怜衣,我们行了许久,不见着那景色你能心甘?”
叶怜衣裹紧衣服,被柳清寒这么一说,心中又激起了一丝渴望,他强打精神回着,声音很大却显虚浮:“也是,我们江湖侠士,又怎能怕这等鬼怪之事,真要逢上,便是持剑斩除。”语毕,三人紧紧抱着团,继续做着标记,向深处行去。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环境又亮了起来,日光再度照进了丛林之中,不远处好像有人声传来。他们顺着人声加快步伐走去,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不再是丛林绿叶,而是转变成了大一片黄土与乱石交错的山谷。
地势颇不平整,呈阶梯之状层层叠加。三人从林中出来正位于高处的崖边,他们顺着坎坷曲折的山壁爬下,终于抵达了山谷之中。
山谷中,已有十数人席地而坐,隐隐地围成了一个圈,他们的衣着各不相同,有穿着红衣轻甲的;也有着深紫色衣物的;更有一个僧人,持棍站在圈中,似在展示着某种棍法。
叶怜衣看了过去,兀的大笑起来,他一边大喊一边不停挥着手:“杨兄!杨兄!你怎的在此!”
那被称作杨兄的,正是身着红衣轻甲的其中一人,他循声看来,正好见着不停蹦跶的叶怜衣。平静的脸庞瞬间就被惊喜所占据,他爬起身也不顾身上的灰尘,如风一般地飞驰过来,给了叶怜衣一个熊抱。
“真是巧了!自上次东都一别再未相见,没想到竟在此地遇着你,实为有缘啊!”那杨兄大手拍着叶怜衣的后背,直把人拍的连连咳嗽。柳清寒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杨兄,这杨兄比他们还要高上些许,剑眉方脸威风凛凛,轻甲也无法将他的健硕身材挡住。
这段时间柳清寒也算见过许多身形强壮的江湖人士,可身上总是带着一股煞气。这人却开朗得多,眉目间气宇轩昂、眼神锐不可当,仿佛一把利刃出鞘。他背负着一柄玲珑枪,枪尖上不断闪烁着寒光。
“哟,这莫非是小小,一年不见出落的如此标致了。”杨兄看到小小,先是一惊,迅速松开了叶怜衣,转来想要给小小一个拥抱。
叶小小吓得瞪大了眼睛,赶忙躲到柳清寒身后,而杨兄的视线也随之转了过来,他看到柳清寒脸上的面具,眉头一皱,不复先前愉快的神情。“叶兄,这位兄台?”
叶怜衣没有察觉到杨兄神色的变化,还沉浸在与故友相逢的欢愉之中,“我都忘了给你介绍,这位是唐门的柳清寒,也算是叶某故友了,此番入蜀还得仰仗他呢。”
听罢,杨兄并未抱拳示礼,反而出枪扫向柳清寒的臂膀。柳清寒一直认为此人光明磊落,并未做任何防备,不及躲避便被枪杆打倒在地。
“杨兄,你这是何意?”叶怜衣怔住,赶紧去把柳清寒扶起,心中却道难不成两人有隙,可他看了柳清寒一眼,对方只是揉着膀子,没有做出任何反击。
“叶兄,你有所不知。”杨兄瞪了柳清寒一眼将枪收起,“上月我们一伙来到巴蜀,就因客栈桌椅与他们发生争执,后经掌柜劝阻才算和解。我们堂堂天策府自是光明磊落,怎想的他们阴险狡诈,竟在官道上潜伏偷袭,暗算于我们,那手毒镖让我们深受其苦,得亏遇到那万花谷姑娘。”说着,他向后指向坐于圈外深紫色衣物的女子,“若不是她,我们弟兄几人真要命丧于此。”
他充满恨意地看着柳清寒:“这唐门一手暗器本就令人生厌,没想到心肠也是无比歹毒,叶兄你可莫与他相交。”
“杨兄此言差矣。”叶怜衣摆摆手,“清寒虽是唐门弟子,却习一手剑法,想来也是瞧不起那暗器之类,心中定是磊落光明。”
“哼,若真是如此,我杨天问自会致歉。”杨天问将叶怜衣拽到身边,耳语道。“可叶兄,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唐门弟子,只知其面,难知其心啊。”
叶怜衣却不似杨天问这般隐秘,他又重新站回柳清寒身边,揽其肩膀:“杨兄莫要担心,我叶某识人从未出错,清寒绝不是那种两面之人。”
杨天问看着两人,不置可否。他走到柳清寒面前,手指用力点了点柳清寒的胸口,“你可得小心点,要是我叶兄弟有点闪失,我必不饶你。”
“不提这等事了。”叶怜衣把杨天问向后推了半步,“杨兄,你是为何来了此地?要说是去唐门拜会,也应该直走官道吧。”
杨天问疑惑地看着叶怜衣,“我们自然是来拜会唐门的,可这白马关亦是必览之地,叶兄你不也是因此而来?”
“那是自然。”叶怜衣赶紧接上,他可不愿让人看出自己是个孤陋寡闻之人,硬是装出一副对此极为了解的样子,转头看着柳清寒“我们此行就是为这白马关而来,清寒你说对否?”
柳清寒看着拼命眨眼睛的叶怜衣,努力忍住笑意,“对极,对极,怜衣这一来巴蜀就提及白马关,定要来此感受这奇异景致。”
“哦……”杨天问倒也不是个心思细密之人,柳清寒与叶怜衣的一问一答也算是蒙混了过去,让杨天问真感到叶怜衣确是一个学识广博之人。“叶兄,如若不嫌弃,与我等共赏此景如何?”
叶怜衣看了清寒一眼,杨天问也随之看了过来,内心纠结一番,旋即咬着牙开口:“柳兄,你意下如何?”
“我就算了吧,我唐门弟子倒也习惯孤身一人,怜衣,你便与他们叙叙旧吧。”柳清寒看了一眼面露凶色的杨天问,也不想真与对方撕破脸皮,他拍拍叶怜衣的后背,转身迈步,“我四处转转,一个时辰后我再回来找你。”
叶小小看了一眼叶怜衣,见着师父微微点头,也学着清寒一般,朗声说着:“师父,此处地势奇险,我去跟着他,免得他到时走散。”语毕,便也跟着柳清寒迈步而走。
“好了,杨兄,我们便一起叙叙旧吧,正好也有段时间没有切磋武艺了,不知你进步几何啊。”看着二人的身影渐远,叶怜衣转头朝着杨天问灿烂一笑。
杨天问的眼神还直勾勾地看着叶小小远去的背影,直到叶怜衣走过来搂着他的肩,他才终于缓过神来,强笑着与叶怜衣走回了先前的圈中。
柳清寒与叶小小走出了那圈人的视线范围,在山谷之中缓步走着,路上乱石四散,柳清寒轻功极佳自然走的不费力,可叶小小为了追上他的脚步却磕磕绊绊,一不留神就摔倒在地。
“嘶——”叶小小倒吸了一口凉气,碎石蹭破了她的左腿膝盖,秀眉微颦却没有再说半个字。她努力站起身来,可左腿力劲不达,身子一侧又将栽倒下去。
“小心。”柳清寒注意到了小小的异样,迈了一大步抓住了她的手。小小并不是很重,柳清寒稍用了一点力气就将她搀住,他下意识地捏了下小小的手,只感到这双手稍稍有些粗糙,不似从前调戏的那些小娘子纤细柔嫩,反而有些因握剑而产生的茧。
小小有些恼怒,站稳之后迅速把手抽了出来,“怎的,不能与你平日里所接触的那些唐门女子相比吧。”
柳清寒没有说话,他并没有见过任何唐门女子,也不知道小小此言何意。这真沉默却被小小当作是默认,她找了块稍大的时候生气地坐了下来,“清寒你怎么想起带我们来这一地,净是碎石荒土,地势也如此崎岖,怎么也算不上可游之地吧。”
柳清寒也不再走动,寻着块平坦的地坐了下来,他翻了翻行囊,摸出一瓶伤药和一卷布条,丢给叶小小,“若说山清水秀之地,自然也有,可在江南之地应该极为常见,只有这白马关是江南所不能见之景色。”
“有何特别?不就是一处普通的山谷。”叶小小背过身去,躲开柳清寒的目光,她把腿露出,将伤药撒上用布条包裹住,这点小伤对她来说已不算什么,先前随师父练剑之时,自己已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身上腿上经常擦破,倒也习惯。
“传闻此为先时战场,为蜀汉最后一道防线,易守难攻。想要度过此地,必要受乱石、飞箭之苦,也只十之有三能度过这一险境,然中原人众、蜀汉物稀,久持之下实是难敌,最终双方刀剑相交死伤众多,留下冤魂无数。”柳清寒抚着身边的石块,好像在慰着一缕亡魂。
叶小小闭起眼,似是在想象当时那惨烈的景象——蜀兵箭尽,只得背水一战,无论老弱,尽数持械而战,没有任何章法,用着自己的肉身抵挡着来犯之军,纵使伤口迸绽,也不退后半步。这等拼杀,却也没有拦下敌军的步伐,他们的鲜血最终洒满了这条山谷。
身边的风带着些肃杀之意袭来、凛冽入心。叶小小忍着腿上的疼痛,强撑起身,用剑鞘拨开身旁的石头,腾出了一片空地。而后,她拔出剑身,肆意挥舞起来,也没有任何章法,就如同随着那些冤魂的悲叹而动,时而快剑挥舞,翻出剑花,状若疾电游走;时而步履缓慢,每剑却极力而出,宛如霹雳乍起。
柳清寒在一旁看得入神,不忍打断。他隐隐在叶小小的剑法中有了一丝感悟,却不能完全抓住。他的双眼随着小小的身影而移动,不自觉地站起身来,双脚竟跟着那剑舞的节奏走动起来。
先前在客栈屋中完全不能掌握的游龙剑法第一重,现在竟然没有任何滞感地施展开来。纵然脚下碎石嶙峋,柳清寒依旧能够游身其中,不受任何阻碍,总是能够找寻到那稍稍平坦之处。
山谷之中只此两人,剑舞与身法融合于一体,这相成之美若让叶怜衣看到,定然会惊声赞叹。
时间稍纵,约有一盏茶功夫,叶小小额间也渗出汗珠,她力有不逮,整个人瘫倒在地,剑也坠于地上。柳清寒见状,也停下了自己的步伐,大步向着小小迈去。
“腿伤可要紧?”柳清寒关切的看着叶小小,准备将她抱起去寻叶怜衣,而后离开此地。
叶小小看着柳清寒的动作,慌忙挥手将柳清寒的双手挡开,“你要抱,回你那唐家堡,自有女子候你。”
柳清寒哭笑不得,他本也无此心,却被叶小小误解,他只得坐在叶小小身边,等候着她有所缓解。他帮小小捡起了那把轻剑,在手里挥动了一下,“你这剑术实在高明,竟让我在其中有所顿悟,若我也会上两招,日后也无惧他人挑衅。”
“我这两招还不及师父十之有一,空有架子罢了,再说你本就修炼剑法,又何苦从我这学。”叶小小倾身将剑夺过,收入鞘中,看着柳清寒笑出声来。
柳清寒叹了一口气,倒也不怕向叶小小讲述他的苦衷,“都道我佩剑而行,可现在只有我自知这剑于我仅是累赘,这几年我尽习身法,从未修炼剑术,就连我师父给我的这一本游龙剑法,也只有起始几页教授剑法基础,而后九重尽是身形轻功。真要如此,不知何日才能替家人雪恨。”
柳清寒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有些不妥,他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可叶小小已经听入耳中,自不能忘,柳清寒只恨自己一时兴起,竟忘了隐藏好身份。
“嘻,那你喊我一声师父,我来教你。”那叶小小却似未听清,没有一点惊讶,她依旧带着俏皮的笑容,手指轻轻点了下柳清寒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