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游记 08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作者:梦斩龙魂的小说      更新:2018-03-27

  小八看的无趣,在门前坐了一会儿,竟如寻常人家的童子那般发起呆来,待觉察时,已是夜晚迎来了月明。

  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小八怏怏地站起身,正要回头,却见夜色中走出一个扶棘杖戴斗笠的人来。那人靠近了,径向他道:“那童子,有礼了!”说罢便盘着腿,坐下地来。

  小八揉揉眼,才道:“先生客气了。”却未再坐下来。

  那人道:“敢问此地可是荆棘岭么?”说话时,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仰着头灌了一口。

  小八皱眉道:“怎么不是?”鼻尖嗅着的酒香居然有些醉人。

  又问:“人道此间出了一个圣人?”

  小八摇摇头:“圣人么?不是已经死了?”

  那人擦擦嘴,奇道:“谁说的?”

  小八道:“孔子说的。”

  “原来是他。”那人一笑,又问:“童子可曾见过一个人么?”

  “近来找人的多啦,或是有自盂兰来投亲奔友的,或是有在这岭上亲人失散的。”

  “我找的是个和尚。”

  小八道:“和尚么?和尚尤其多哩,却不知你问的又是哪一个?”

  那人道:“乃是一个自东土大唐来的,人前常称作唐僧的便是。”

  小八道:“那却不曾见过。”

  那人道:“也有叫做唐三藏的。”

  小八道:“虽不曾见,其实听过。”

  那人大喜:“哪里听的?”

  小八道:“也是别人问起的。其实不只你来问他,近来找他的人实在多些。”

  那人道:“可记得都有谁么?”

  小八一笑:“别的都不太记得,只记得一个仙子。”

  “可知她的来历么?”

  “从未见过这般美的人哩。”

  “这个却不算来历。”

  “听得几个侍女都叫她四小姐。”

  “四小姐?可知她的姓名?”

  “马车灯上书了一个李字。”

  “李四?却不是张三么?”那人沉吟良久,却无甚头绪,才又问道:“闻说此间的圣人要开一个长生大会?”

  小八闻言,便沉下脸来:“不说这个!”

  那人奇道:“何也?”

  小八遂着恼道:“偏我不得去!”

  那人失笑:“怎么?童子也欲长生么?”

  小八道:“不求长生,但求看个热闹。”

  那人道:“哪有什么热闹?”

  小八道:“你不知道,我有一个兄长已经去了,偏不允我跟着。”

  那人道:“那你自去便了。”

  小八道:“你不知道,我还有职责在身哩。”

  那人道:“你一个童子有什么职责?”

  小八便作诡秘的一笑:“你不知道,我原是此地的引路人。”

  那人也笑:“什么人倒要你一个童子引路?”

  小八道:“你不知道,世人原来都是瞎子,活着也是盲目,死了也是盲目,最终都要我来引路。”

  “活着也是盲目,死了也是盲目,你又如何引他?”

  “故而觉得无趣哩。”

  那人仰起头来,又灌了一口,才道:“我知道你是谁啦。”

  小八道:“人叫做白无常的便是我了。”

  “果然是你!”

  “我却不识得真人哩。”

  “我便说了,你也不识。”

  “你若说了,也就识了。”

  “我却无甚姓名,很久以前倒是有个名号。”

  “什么名号?”

  “啊,啊,那真的是很久以前啦,我想大概是五百年,但也许是六百年,时间过得太久,我忘啦。”

  “那也不算什么。”

  “记得那时有几个兄弟,大家常相欢聚,尽日快活,偏有一个最小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居然惹出了那场大祸。”

  “什么大祸?”

  “有诗为证哩。”

  “说来。”

  那人遂以掌击地,放歌曰:“当年卵化学为人,立志修行果道真。万劫无移居胜境,一朝有变散精神。欺天罔上思高位,凌圣偷丹乱大伦。恶贯满盈终有报,五行山下定初心。”

  “你究竟是谁?”

  “那时几个不知天高地厚,敢自称大圣,我也不知好歹,便也忝列其中。童子不妨猜猜,我却是哪一个?”

  小八已然瑟瑟地发起抖来,支吾道:“只不是那一个姓于的就好。”

  “说来凑巧,我正是那一个。”

  “邪魔,邪魔!”

  月光下,荆棘岭上一片金色的流光。

  流光似水,也东去,东去,一去三百里,止于一株桧树,在那里盘旋迂回。

  那桧树,从前山一般的桧树,居然不曾被谁砍伐,依旧还立在那里。只是一片焦黑的模样,果然已经死了,再无一些生机。又比从前小了许多,其上也不再笼着些云气,便光秃秃的刺入天空,似有一些唐突,一些无礼。似叩问,苍茫又辽远的天空,可曾听见我的痛苦,可曾听见了我的心?

  桧树下,一地的月光细碎,装点着一片屋馆楼舍,在树下鳞次栉比的,一扇扇门户都透着灯火。

  偏有一块空地,上有一棵杏树,却被笼罩在一团无暇而完整的光里。那光分明照映着一种奇迹,虽是刚过了寒冬,那一树的叶子竟然完好,一片晶莹,一片青翠。南风徐来,树叶子闪闪发光,像极了一颗心。似叩问,寂寞又凄凉的夜,可曾明了我的心,明了我的爱意?

  杏树下一个女子抱膝坐着,仰着脸看夜空。似叩问,你啊,我从前的爱人,现在何地?女子一袭白衣,背着一把青剑,不是白枚又是哪个?

  红枚则靠在她背上,已经入睡。

  心不二踩着那桧树的枝干向上走着,身体一时横着,又一时竖着,头发袍子都飘在风里。心不二至于树梢,便立在那里,透过月光,看见星星。似叩问,微渺又炽热的光啊,可也发现了我的光明,在这里与你相映?

  因此回答我吧,天空!回答我,是谁站在高处,而今俯视我,像我俯视这荒凉的大地?大地上一片黑暗,没有光,有的只是碌碌的人群与昏黄的灯火。于是只能以黑暗吞噬黑暗,用灯火点亮灯火,直到只剩下一具空壳,用空壳撞击空壳,用粉末埋葬粉末。因此回答我吧,天空!那是谁的心啊,从未赤裸?我却想用光明点亮光明,用烈火点燃烈火,直到只剩下一具空壳,用空壳撞击空壳,直到用粉末埋葬粉末。我啊,我啊,想要我的心啊,快点儿赤裸!

  心不二透过星星,又看见你,你啊,又在哪里?

  耳不闻卷起一阵风,直撞入院中,却哪里还有什么人在?只见了月光下,一地的血肉狼藉。

  “是他,又是他!”

  眼不见随后赶来,只在地上扫了一眼,便知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