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采些松子吃了,又见松树下坐着几个老者,孙悟空不敢唐突,就在原地看着。
“那边的可是孙悟空么?”
一个苍老的人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孙悟空一皱眉,随之走上前去,见了几个的音容笑貌,却是和那两个女子一般,也似在那里见过的样子。
孤直公笑道:“你这猢狲,你昨夜不是才与我等会过?”
“这,”孙悟空一愣,“我怎么不记得?”
凌空子道:“如何会不记得?”
拂云叟道:“这猴子年纪不大,记性却差。”
劲节公道:“你不会连须菩提也忘了吧?”
孙悟空想了想,答道:“那却没有。真是奇怪,镜子里的事情我分明是记得的,出来之后的事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劲节公道:“你还记得他就好了,除此之外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不记得,”孙悟空抓抓自己的脑袋说,“总是有一些印象存在的,我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你们的。”
“何止见过?”劲节公笑道,“还会了诗呢。”
孙悟空问:“什么诗?”
“怎么?”拂云叟哼了一声,“连自己的诗也忘了?”
孙悟空道:“我倒是常在梦里作诗,可是醒来之后,却又一个字也记不得了。”
“若不记得,可要我吟来你听么?”
孙悟空忙道:“要听,要听。”
从前,在猴子追随和尚的那些日子里,和尚不仅教给他各种语言,还教会他分辨方向,甚至还教给他诗歌。
拂云叟当先吟道:“天生地造不知源,我本山中一老猿。”
“说的就是我么?”孙悟空问。
凌空子道:“当年卵化学为人,枉入红尘若许年。”
“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孙悟空说。
孤直公道:“幸得高人来指点,一朝访入灵台山。那山有个老仙长,寿算十万又八千。”
孙悟空问:“这说的一定就是须菩提吧?”
劲节公道:“他说体内有仙丹,外边索取是枉然。回光内照宁心坐,身中日月交离坎。”
孙悟空摇摇头道:“俺昨夜刚拜的师,却还不曾听过讲呢。”
拂云叟道:“传我无上天仙诀,许我长生命自坚。修根成本得仙体,超凡入圣果太玄。”
孙悟空欢喜:“若得长生,才是超凡入圣吧?”
凌空子道:“果太玄,天地宽,十洲三岛一朝游,苍梧北海瞬息间。”
孙悟空问:“这便是自由自在么?”
孤直公道:“天地宽,犹嫌窄,长生哪能阎王管?一朝打入森罗殿。森罗殿,犹嫌窄,我命由我何由人?一棒曾破九重天!”
孙悟空就在原地跳跳:“爽快,爽快!若是连天也捅破了,还怕什么笼子呢?”
劲节公哈哈大笑:“九重天,无遮拦,你也去这天上地下问一番,我乃是纵横无极大圣齐天!”
“大圣齐天——”
孙悟空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随之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猴子再次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那桧树似乎可以掌控自己的每一根枝条和每一片叶子,因此让月光顺利地漏下树冠,以沐浴其下的那些树木和花花草草。
孙悟空一阵张望,此时不见了不相与不二两个,甚至连不色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代替不色的是一个身着杏色衣裙的少女,此刻正抱着膝盖坐在那棵闪闪发亮的杏树之下,歪着头打量自己。
“你又是谁?”孙悟空问。
“你又忘了?”杏仙道,“这是病,得治。”
“什么病?”
“树上说叫做游魂症,但我以为并不准确。”杏仙道,“你说叫做梦游症如何?”
“你是说我在梦游么?”孙悟空问。
“难道不是?”
孙悟空认真地想了想,又问:“若是我在梦游的话,岂不是说我的梦与别人的不同么?”
“怎么不同?”
“别人的梦是假的,我的却是真的。”孙悟空说话时,已经走上前来,凑近杏仙道,“所以说,你是真实存在的么?”
孙悟空离去时,杏仙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呀,”杏仙后来这样对三说道,“如你所言,真是一只有趣的猴子呢。”
孙悟空径直走入那个树洞,绕了许久才走出来,随之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响动。
孙悟空循声望去,随之在那片月光下的草地上,看见两个赤裸的人的身影正在那里翻滚、纠缠。
一个是白玫,一个是三。
红枚站在一丛红色花树后面,蹙着眉头看着草地上的两人,目光懵懂,神色间有些茫然。
孙悟空也不停留,又来到那棵松树下,他一定要吃些松子,因为这一刻的饥饿真的让人难以忍耐。
“好吃么?”劲节公问道。
“好吃是好吃,”孙悟空直言不讳,“却已不是从前的味道了。”
“从前是什么味道?”
“些微有些苦涩。”
“现在呢?”
“甜,太甜,简直不像是松子,”孙悟空又吞下一颗,“倒像是什么瓜果。”
“那也不算什么,”劲节公道,“那些藤蔓上的果子还要更加甜些。”
“不止甜,还少了点滋味。”
“什么滋味?”
孙悟空道:“我以为你明白。”
劲节公道:“如果是真实的滋味,那一定是你的错觉。”
“怎么是错觉?”
“你不知道么?”劲节公笑道,“你的梦跟别人的不同。人的梦是假的,你的是真的。”
“若是真实的,”孙悟空道,“我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应该在另外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在镜子里。”
“逃吧,逃吧!”
荆棘岭上,白子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孙悟空疯狂地挥舞着棒子,分开围绕着的人与神魔,随之一头撞入了那早被呆子打碎的镜子之中。
“吃吧,吃吧,”杏树下的唐三藏浑身浴血,两眼里尽是癫狂的笑意,“无非是一块肉吧?”
白子哈哈大笑:“若真能长生,那还是肉么?”
“不是肉是什么?”
“分明是诅咒啊。”
“师父,师父!”沙僧身上的火焰还不熄灭,沙僧也还不死去,被吊在枫树上的残骸而今还在哭泣,“我好疼啊。”
“有多疼呢?”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
“痛入衷肠啊,痛入心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