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宁元年十一月，唐军攻长安，太宗屯兵金城坊，攻其西北，未几，克之。此战，李初一杀伤唐军数人，夫身重创伤十余处，同辈皆称其勇武。——唐书

　　北方冬天的夜是漫长而且难熬的，更遑论这时已经进入四九天，寒冷尤甚，北风来回乱刮，发出呜呜的呜咽声，“哐啷”一声，也不知道是大风把什么吹倒了，发出不小的动静。

　　不过在这后半夜也没有什么人起来冒着寒风去收拾，于是不知道什么东西被风吹倒什么那个角落，声音慢慢变淡，最后又被风的怒吼淹没。

　　王进今天又来了，这些天他每天晚上抽空都要来看看李初一的伤势，然后和李初一聊上一阵子，慢慢的两人倒也慢慢熟络了。

　　屋子里李初一和王老头围着一盏油灯相谈甚欢，丝毫没有受到外面动静的影响，不过说是聊天，倒不如说大部分时间是王老头再说，李初一在听，也许是有些话憋在心里久了，亦或许是有其他的深意，王老头说了很多。

　　李初一听的很认真，偶尔也会插上一句嘴，或许是为了调侃一下这个老头，李初一会拿一些老头解释不了事问他。

　　比如李初一问“为什么月亮有圆有缺，太阳为什么只能东升西落”这些问题放在后世可能不是个问题，无非就是天体运行造成的。

　　可是王老头回答是这样的“因为月亮上有嫦娥，太阳里有太阳神管着哩”

　　当然对于这个答案李初一嗤笑不已，虽然他并没有对王老头的答案报太大的期望。

　　可能王老头也看出李初一嘴角的讥笑，倒也不以为意，反而主动变换了话题，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突然间李初一觉得老头语气似乎变重了许多。

　　“我这一生，从北周到大隋，经历四任皇帝，看着现在天下的局势，说不定还能再看到一个新皇帝，说句大不敬的话，皇帝老子也被我熬死几个，他们还没我活的久咧”

　　王进自嘲的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李初一听，不过王进对于目前局势的准确判断，倒是让李初一有些刮目相看，因为熟知历史进程的李初一知道，这就是未来天下走势。

　　不可否认现在这个时间不少有志之士都已经意识到，大隋真的是气数已尽回天乏术了，灭亡是迟早的事，可是相比较而言，王进只是个生斗小民，却能有这样的眼光，倒也足够李初一高看一眼了。

　　“我从小家贫，偷过抢过，没饭吃的时候坑蒙拐骗的事没少干，也是我机遇好，年轻的时候偶然间得了几手医术，靠着这点微末医术，好歹有个营生，能混口饭吃，后来取了媳妇，生了孩子，日子倒还是不错。”

　　说道这里，王进的脸上情不自禁的流露出灿烂的笑容，这一刻眼前的这位老头很是唠叨，几十年前，日常生活里不少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被他翻出来说了一遍。

　　“可是换了皇帝，日子就不太好过了，后来朝廷要征高句丽，我也去了，嘿，那一仗打的可真是叫惨呢，到处都是尸体，真是惨不忍睹，嘿，你绝对想不到我是逃出来，当时我在山里猫了好几天，每天靠吃野菜充饥，最后饿的实在受不了。

　　就横下一条心，准备找狗日的高丽人拼了，结果天不亡我，还真让我找到了个落单的高丽狗，我把他杀了，靠吃他的肉才活着捡回一条命来”

　　说到吃高丽人肉的时候，王进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甚至目光里还夹杂着些愤怒和仇恨，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李初一甚至从王老头的语气里听出几分回味的感觉。

　　言者虽是无心，听者却是有意，虽然王老头说的轻飘飘的，而且李初一从后世的一些书上和影视剧看过吃人的事，可是那都是很飘渺的，虚幻的，只是当时看的时候觉得很不可思议，过后就没什么感觉了。

　　可是今天一个真正吃过人肉的人坐在李初一的面前，在哪里略带回味的叙述自己吃人的经过，这种巨大冲击力是他两世都没有遇到过的，李初一感觉自己头皮有些发麻，后背情不自禁竟有冷汗流下来。

　　看着眼前的清瘦老头，脑子里却情不自禁浮现出他吃人的场景。倒是王老头朝李初一嘿嘿一笑，漏出一排牙齿来，看的李初一顿时心头一紧。

　　“瓜怂，真不知道你有勇气在城门楼子上搏杀，这点事就把你吓着了”看着李初一紧张的样子，王老头笑骂道。

　　这点事？这事小事吗，再说我又不是那个李初一，怂点不是很正常嘛，当然这话李初一也只能在心里说说，吐槽一下。

　　王老头也是想到哪里说道那里，从年轻时的闯荡经历到近几年京师的八卦消息，从市井里撒泼滚打的下九流技巧到青楼丽馆里的风流韵事，反正扯到那里就是那里。

　　可是李初一的直觉告诉他，这些都是这个老头铺垫，他还是隐隐有些话要对自己说，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也许是没看到李初一再搭话，王老头沉默了半晌，开口道。

　　“你也很奇怪，为什么我会跟你说这些话吧，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其实要是你这几天你没有挺过来，我也打算托付别人的，可是既然你能捡回条命来，我想还是拜托你比较放心。

　　你这个人重情义，在城楼上，你不认识小虎，却能在关键时刻拉他一把，足以见你的人品。小虎是命苦的孩子，爹娘死的早，我本来想给他寻个营生，最不济继承我这门医术也好，让他平安过完下半辈子，不求大富大贵，但求无祸无灾。

　　可是这孩子性子野，最好武枪弄棒，这次却又瞒着我偷偷的投了军，我知道后，后悔也晚了，哎，上次还好遇见你，不然他也要给跟他死去爹去地下重逢了。

　　可是打仗哪有每次都这么幸运的，所以我想把他托付给你，日后在战场上你帮忙照应着，也算是多给他留条路了，至于他以后是富是贵，是生是死我也管不了了。。。。。。”

　　。。。。。。。。。

　　远处传来公鸡的打鸣声的时候，王进离开了，带着李初一的承诺离开了，李初一也弄清楚整件的来龙去脉，也明白王进为何对自己伤势那么上心，大半夜还要来看看，而且还一聊就是那么久，其实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拿他这份恩情，给王虎换个承诺。

　　李初一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屋顶，说实话，穿越而来的他，现在对于这个时代还是两眼一抹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又多了人需要照顾，不得不说这有些异想天开。

　　可是静下心来，回忆着刚才和王老头的谈话，说实话，李初一觉得这番交谈对自己触动很大，仔细想想，除掉自己因为后世大爆炸信息时代的优势，自己还剩什么。

　　换位思考一下，在这个时代，把他换做王老头，能否活到现在，很显然，答案是不能，最起码现在，他连没有吃人肉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回想起来刚才对于王老头的讥笑，李初一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的过头了。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某些无法解释的事情都会归结于鬼神，这很正常，这是由于这个时代的局限，不是人的原因，自己竟然还带着些后世的优越感看现在的人，真是有些画蛇添足自作聪明了。

　　而且李初一有一种直觉，既然王老头敢把王虎托付给他，那肯定也有办法把王虎送到他跟前，至于具体什么办法，李初一也知趣的没有问，王进也没有说。

　　王进的经历在李初一看来堪称一部小人物的传奇，也是这个时代的缩影。从他的经历来看，他这个人就是冠以人精的称号也不为过，人精，在李初一看来不是贬义词，相反，在某种程度上它可以和睿智划等号。

　　中国人从汉代直到清朝，一千多年都奉行儒家文化，儒家文化是什么，无外乎仁义礼智信这几个字，可是仔细想想，这些都是什么，都是在研究人，研究人的行为规范，不，更准确的来说是对人性的探讨，中国人对这个问题研究的很深，所以中国人对于权谋之道很是擅长。

　　李初一可不认为自己比千年前的古人对于人性的把控更到位，相反，他觉得要是玩心眼，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肯定会有不少人分分钟能玩死他。

　　尤其这还是个能人辈出的时代，贞观朝里的哪一个不是经历过尸山血雨浴血拼杀出来的，没有心眼，他们能活到最后？他们不是人精，是一群人精中的人精。

　　况且李初一也没有穿越小说里那种逆天的金手指，今天发明这个，明天搞出这个，然后虎躯一震就拉拢一大批文臣武将，把他们绑在一个利益链上，过上美滋滋的好日子。

　　他就是个普通人，他记不住什么化学公式，也记不住什么物理定理，他也就知道生活中基本的东西。

　　不过话反过来说，要是真有这样的能力，李初一敢肯定，刚实施就会被李老二分分钟请去喝茶，然后随便找个理由流放掉，毕竟不会有那个帝王容许臣子报成一团，要真是这样做无异于把自己脑袋放在别人刀下引颈待戮，古往今来，御下之道，分而治之，亘古未变。

　　所以李初一下定决心，忘记后世那点优越感，不然在这个混乱的年代，这点优越感会把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中，自己还是小心翼翼的，像蚂蚁一样卑微的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