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一早来到单位，给厂后街、阳纺路派出所打了电话，让他们时刻关注纺织厂家属区，企业改制没完成之前，绝对不能粗心大意，如果有人发现了纺织厂厂长许健，马上打电话通知自己。感觉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这才动身去找张兰了。

　　张兰一大早就起了床，精心的打扮一番之后，梳理起自己昨天的采访内容，她最关心的，就是这些基层工人下岗之后都去干了什么，收入是提高还是下降了，生活的如何。

　　张兰正在思考时，敲门声响起，她站起身抻了抻有些僵硬的腰身，小跑着去开了门，微笑的看着期待了一早晨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大庆看着愉悦之情展露无遗，干练而又神采奕奕的张兰，说道：“兰姐，你气色真好，看来酒精确实助睡眠哈。”

　　张兰边给大庆倒水，边说道：“你三十六了吧？都说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豆腐渣。你倒好，从花骨朵的样子直接蹦到凋零谢落了。”

　　大庆笑道：“我就讨厌你们这些文化人，骂人不带脏字儿不算，说半天也不知道到底是夸别人还是骂别人，我就当是好话照单全收了啊。”

　　张兰乐道：“不错，心态已经到了六十了。什么都能看得开，好事儿。”

　　大庆嘟了嘟嘴道：“兰姐，咱别把损我当乐子行么？你也实打实的夸夸我，用点儿最通俗最生活的语言。”

　　张兰沉思着大庆所说的最通俗最生活的语言，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大庆的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就是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市井生活。她苦笑着换了话题道：“你能介绍几个最基层的职工给我认识么？我想跟着他们过两天他们的生活。”

　　大庆奇怪道：“我？去哪里给你介绍？”

　　张兰说道：“你不是在纺织厂上过班么？你以前的同事之类的，没有么？”

　　大庆笑道：“我那时在库房扛大包，同事都是男的，你去人家家里住，跟着人家过两天，你觉得合适么？你这么个大美女还不搅得人家两口子闹离婚啊？你这脑子怎么想的？”

　　张兰接续道：“那你老婆不是也在纺织厂上过班么？她的同事呢？”

　　“我这么跟你说吧，纺织厂的基层职工家里没有你待的地方，好多人家自己都下不去脚。你要真想了解情况，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个地方。”大庆说道。

　　“哪儿啊？”

　　“纺织厂的单身宿舍，那里的女工们有些已经回老家了，有些还在市里继续讨生活，你要是想了解情况你就去那儿住吧。让马晓云给你安排就行。”大庆说道。

　　张兰高兴道：“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你有马晓云的联系方式么？”大庆问道。

　　大庆看张兰摇了摇头，拿起电话给马晓云打了传呼，没一会儿，马晓云回了电话。

　　“晓云啊，有个事儿昨天晚上忘了问你了，你见你们厂长了么？”大庆在电话中问道。

　　“没有，我也在找他。”马晓云说道。

　　“那行吧。对了，还有个事儿，你帮张兰姐在单身宿舍安排个床位吧，她想在那里体验一下生活。”大庆说道。

　　“厂里都停工这么久了，纺织女工的生活她可体验不到。”马晓云说道。

　　“你误会了，她想体验的是下岗的纺织女工生活。”大庆解释道。

　　“你和她在一起呢？”马晓云问。

　　“在呢。你在哪儿？”大庆道。

　　马晓云早就感觉大庆和张兰的关系不正常，昨天晚上的聚会里，她观察了两人很久，这么早两人就在一起，闹不好昨天晚上他俩就睡在一张床上了。马晓云想到此，心中对大庆的崇拜感立时下降了几分，但还是平静的说道：“你带张兰姐到单身宿舍门口，我这就过去，咱们一会儿见。”

　　大庆挂了电话，给张兰打了个OK的手势，说道：“张兰姐，你收拾收拾，咱们这就过去吧。”

　　张兰还不习惯这么高效率的工作安排，诧异道：“啊？这么快？现在就过去？”

　　“那还要等什么？”大庆不解的问。

　　“那你等会儿啊，我抓紧收拾一下。”张兰说完，赶紧开始打包自己的行李，她怕大庆等着急，随手将自己的生活、办公物品向行李箱里丢着。

　　大庆看着张兰急匆匆的样子，笑道：“不用这么麻烦，你带两件衣服就行了，我估计你待不了一天就自己回酒店了。”

　　张兰白了大庆一眼，继续着自己的动作，直到收拾完，才干练的提起两个大行李箱，命令似的说道：“开路！”

　　两人开车到了纺织厂单身宿舍，大庆见马晓云还没到，给张兰介绍道：“当年我和小花、王楠姐、陈志强都在这里住过，那时候男工宿舍里全是臭脚丫子味儿。当时这五栋单身宿舍楼特别新，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房子了，现在可好，院子也没人打扫了，你看这一片荒草和满墙的爬山虎。”

　　张兰看着眼前矗立在一片废墟中的五栋红砖楼，想象着十几年前纺织厂生机勃发的景象，可是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以前这里的未婚男女青年们是如何的欢声笑语，忙碌而又快乐的。

　　“你们这么快啊？”马晓云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大庆转过身，看着马晓云向他走来，招呼道：“马秘书，要不是我以前在这里住过，打死我都不信这是纺织厂的单身宿舍，你看着荒草丛生的，跟香港鬼片儿里的场景似的。”

　　马晓云笑道：“您一个公安局长，闲的没事看什么鬼片儿啊？”

　　大庆笑着解释道：“给女同志们练胆儿用的，但凡能看着鬼片儿吃喝照旧的，都是心理素质过硬的同志，需要重点培养的。”

　　马晓云玩笑道：“您要不解释，我还以为您对女同事有什么不轨之心呢。”

　　大庆说道：“别把我想的跟你们许厂长似的，不是我吹，我们系统里像我这样坐怀不乱的好同志真不多。”

　　马晓云说道：“行了，不跟您开玩笑了。走吧，我带大主编去看看房子。现在这里没有男工住，都是女工，陈局你来不方便，你在这儿等会儿吧。”

　　“你们去吧，我等着。”大庆说完，看着马晓云帮张兰拎起了一个行李箱，沿着一条一米多宽的小路，穿过草丛去了宿舍楼门口。这与其说是一条小路，不如说是因为经常有人走，没长出草的一个通道。大庆有些担心这里晚上的治安了，他想着当年坏小子们用石子投王楠的宿舍玻璃的场景，生怕张兰出什么事儿。

　　张兰跟着马晓云，穿过一米多高的草丛，来到了最近的宿舍楼门口，看着近前的宿舍窗户上，用报纸糊着窗框，猜疑道：“晓云，这些窗户怎么都用报纸糊着？不用采光么？”

　　“我也没在这儿住过，闹不清楚，一会儿你问问还住在这里的女工就知道了。”马晓云说道。

　　马晓云领着张兰进了楼道，一股阴暗发霉的味道混合着下水道的气味直入两人的鼻息，张兰捂着鼻子跟着马晓云来到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

　　“兰姐，你住这儿吧，这里是楼头，采光通风好一些。”马晓云说完。正准备敲门，却被张兰拉住了胳膊。

　　张兰小声道：“你别跟住这里的人说我是记者行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甭管了，我有分寸的。”马晓云说完敲了敲门，没等里面有人开门，就自己把门推开了。

　　林菁正要开门，看到马晓云领着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门口，好奇道：“马秘书，怎么是你啊，快请坐。”

　　马晓云看着这个八人间的宿舍里只剩了两张上下铺，其余的地方摆满了纸箱子和杂物，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大桌子上还摆着一口石磨，诧异道：“这些东西都是你的？这都什么啊？”

　　林菁不知道这个高高在上的马秘书来自己这里干什么，唯唯诺诺的说道：“这石磨是我的，我用它磨豆子做豆浆用的，这些箱子是同屋别的姐妹的。”

　　“你们这里住着几个人？”马晓云问道。

　　“以前是八个，厂子不景气了之后，陆陆续续离开了四个，另外三个还在新阳，但是都不住这里了。”林菁说道。

　　马晓云大大咧咧的说道：“这位是张兰，咱们厂办公室的，现在没地方住，得，你这里空着三个铺，就让她住你这儿吧，你们做个伴儿得了。”

　　林菁看着穿戴的一身贵气的张兰，也不知该和她说什么，强自努出了一个微笑道：“我看您就两个箱子，没带铺的盖的么？”

　　张兰看着霉迹斑斑的墙壁，已经被摸的油亮的钢管床，下意识答道：“哦，一会儿我再去拿。”

　　“张兰，这里就这个条件，但好歹是免费的，别想着挑挑拣拣啦，走吧赶快回去拿铺盖吧。”马晓云说完，也没和林菁说什么客气话，直接出屋向楼道走去。

　　张兰放下行李，跟着马晓云下了楼。马晓云快步出了楼道，用手在鼻子前扇着空气，干呕了几下说道：“兰姐，你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张兰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说道：“行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比我们一些同行潜伏到地下黑工厂采访条件好多了。”

　　马晓云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我们厂办公室有好多吃空饷的女干部，你随便跟她编个身份就是了，忘了跟你介绍了，刚才那个姑娘就是林菁，我跟你说的摆早点摊儿的那个。”

　　张兰笑道：“行，我编故事在行。”

　　大庆看着两人从草丛间走了出来，笑道：“兰姐，住下了就住下了呗，还跟个主人似的往外送送啊？”

　　张兰笑道：“住什么啊？来了才发现这不是酒店，我还得准备铺盖呢。”

　　大庆直爽的说道：“你要是不嫌弃，我去把我办公室的被褥拿过来得了，反正你也住不了几天，走的时候我再搬走就成。”

　　张兰开玩笑道：“你睡单位的时候洗脚么？”

　　大庆不好意思的红着脸道：“你还是去买新的吧。”

　　马晓云道：“别浪费了，我妹妹刚大学毕业，她从学校带回来的行李和铺盖还没拆开呢，正好我拿给兰姐得了。”

　　大庆问道：“晓霞毕业分配到哪儿了？有对象了么？”

　　马晓云故作惊讶的看着大庆，玩笑道：“哎，我发现人一上岁数，保媒拉线就成了天性了。”

　　大庆说道：“估计我是瞎操心了，你妹妹人又漂亮又懂事，哎，我们系统的小伙子没那个福气呦。”

　　大庆开上车，拉着两人去了宿舍区马晓云的家。看着这栋“抢房事件”时打的最火爆的楼，大庆心里思绪万千，不住感叹这些年的兴衰转变。不一会儿，马晓云拿着一个打好的大背包，带着马晓霞下了楼。

　　马晓霞对大庆招手道：“陈局，你好，还记得我吗？”

　　大庆夸赞道：“晓霞真是大姑娘了，瞧这俊的，你要是分到我们单位，非让那些四肢发达的混小子们为你大打出手不可。”

　　张兰拍了拍大庆，说道：“有你这么夸女孩子的么？你想说人家倾国倾城，可是非要走一个红颜祸水的路子。哎，你就适合跟犯罪分子打交道。”

　　“张兰姐，你不知道，陈局是我妹妹的偶像，他怎么夸，晓霞都爱听。”马晓云说道。

　　马晓霞羞红着脸，低着头，用一副小女儿家的神情嘟囔着：“讨厌。”

　　马晓云见妹妹害羞的样子，解释道：“我们在厂办学校上学那会儿，总有大我们一些的坏小子欺负我们。后来陈局在驻厂派出所上了班，每天一到上下学的时间，他就穿着制服，戴着大沿帽出现在学校门口，那些坏小子看见他就不敢跟着我们姐俩了。陈局要是还没结婚，我妹妹绝对嫁给他了，哈哈。”

　　大庆没想到自己在这个小姑娘心里还有这么高大的形象，顿时自豪感油然而生，满怀激情的说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三女同时大笑起来。马晓霞说道：“您别说话了，再说话就把您在我心里的形象全毁了。”

　　大庆不知说什么才好，尴尬的一笑上了车，看着张兰把背包放到了后坐，冲马晓云姐妹挥了挥手，一脚油门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