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兰和林菁用一根木棍抬着豆浆桶，小心翼翼的下了楼，出到楼门口，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色，张兰害怕的说道：“这么黑怎么干活儿啊？”

　　林菁打着手电筒说道：“这有什么？我都干了半天了，你别看现在黑，一会儿天就亮了。”

　　张兰忍着清晨的冷风细雨，看着林菁熟练的煮豆浆，点豆腐脑，她闻着新鲜出锅的豆花香，跺着脚，馋的流着口水说道：“快给我盛一碗，我肚子里的馋虫都开始啃肠子了。”

　　林菁笑道：“就知道吃，我就说你好吃懒做你还不愿意听，你就当跟着我劳动改造吧。”

　　张兰委屈道：“真不让吃啊？”

　　林菁指挥道：“快去楼上拿保温桶去，这都是要装好出去卖的。”

　　张兰说道：“天黑我害怕，你把手电给我行么？”

　　林菁被张兰气乐了，喊叫道：“你饿傻了吧？天都亮了，还天黑害怕呢？”

　　张兰这才发现，刚才光顾着看林菁干活儿了，不知不觉天亮了，雨也停了，自己却还沉浸在刚刚出楼道时的黑暗环境里。张兰傻傻的一笑，跑去楼上拿保温桶了。

　　等张兰帮着林菁把豆浆、豆腐脑盛到保温桶里，再和林菁一起把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装满三轮车准备出发去摆摊儿的时候，张兰一看表，已经清晨快六点了。

　　两姐妹在家属区里支好了摊位，顾客已经有等的不耐烦的了。林菁看着这些熟悉的老顾客，不等人点东西，就按着他们的习惯把早点端了过去。

　　林菁麻利的一边干活儿一边吩咐张兰道：“你给人家端碗、收钱，我炸油条、煮茶蛋，一会儿有个送油炸糕的过来，你记得点好数儿。”

　　张兰没想到来吃早点的人络绎不绝，她顾不上抬头跟人客套什么，不住的端碗、收钱，一得空就要把用过的碗从新套上塑料袋，把垃圾扫干净收起来。就这样一直忙碌到八点多，人才少了些。

　　张兰没干过这么紧张的体力工作，累的腰酸背痛，坐在小马扎上抻了抻有些僵硬的脖子，舒服的“啊”了一声。

　　林菁见暂时没客人了，给张兰盛了一碗豆腐脑，递过一盘油条，调笑着说道：“你‘啊’的那一声比她们半夜里的叫声好听多了。”

　　张兰已经累的没精力和林菁说笑了，轻声道：“讨厌死了你。咱什么时候收摊儿啊？”

　　林菁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坐下来说道：“等会儿没人就收了。”

　　两人正低头吃着饭，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呦，我是不是来晚了，还有吃的么？”

　　林菁抬头笑道：“陈局啊，你快坐，我给你炸油条去。”

　　张兰给大庆使了个眼色，让他装作不认识，然后问道：“陈局，你吃豆腐脑还是喝豆浆？”

　　大庆说道：“老几样儿吧。”

　　张兰憋着笑说道：“我是新来的，老几样儿是哪几样啊？”

　　林菁扭头对张兰道：“你别管了，吃你的饭吧。”

　　不一会儿，林菁给大庆端上了一碗豆腐脑，半斤油条，两个茶叶蛋。张兰看着大庆跟前的一堆食物，小声嘟囔道：“撑死你算了。”

　　大庆狼吞虎咽的吃完饭，给林菁递过钱，转身走了。林菁对着大庆的背影喊道：“慢走，明天还来啊。”

　　张兰捅了捅还在看着大庆背影的林菁，酸涩的说道：“花痴吧你？这么丑的男人你也惦记？关键还是结了婚的。”

　　林菁“哼”了一声说道：“懒婆娘，要你多嘴。收摊儿走人了。”

　　张兰气恼道：“合着你就是为了等他来吃了饭才收摊儿啊？”

　　林菁哼着小调道：“我乐意，你管不着。”

　　张兰帮着林菁收拾碗筷，将富余的油条和炸糕装了袋，然后又将剩的豆浆、豆腐脑倒进了两个小钢锅里，打扫完地下的卫生，将垃圾扔到了远处的垃圾堆，这才慢悠悠的骑着三轮车走了。

　　林菁将三轮骑到她说的康德洗浴中心门口，按了按三轮车上的铃铛。不一会儿两个小伙子走了出来，递给林菁一百块钱和两个干净的钢锅，端着车上装好早点的锅和油条、炸糕走了，全程一个字都没说。

　　张兰看着两个小伙子进了洗浴中心，疑惑道：“你这是卖早点呢还是跟特务接头呢？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

　　林菁说道：“你不累是吧？怎么这么话多？你来蹬三轮，我坐会儿。”

　　张兰小时候蹬过三轮车，大大咧咧的接过了车把，可是一用力却蹬不动。林菁知道是因为车沉，在后面帮她推了一把，正要坐到车帮上时，就见张兰连车把都没扶稳，冲着路边的梧桐树撞了上去。

　　林菁插着腰，对着一脸羞愧的张兰说道：“懒婆娘，你说你还能干点儿什么？”

　　张兰不好意思的下了车，将车把让给林菁，低头说道：“我在后面给你推车还不行么？”

　　等两人回到单身宿舍，林菁吩咐道：“先别拾掇了，上去睡觉吧，等睡醒了再收拾。”

　　张兰这下如获大赦一般，蹦跳着上了楼，脑袋一挨枕头就睡着了。不知睡到几点，张兰被饿醒了，看到林菁的床上没人，她迷迷糊糊的拿着脸盆去水房洗了脸，回来一看表，已经中午一点了。张兰看着桌子上放着两包方便面，下面压着一个字条，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我去买油了，你醒了就自己泡方便面吃吧。

　　张兰锁上门，来到楼下，看着已经出了太阳的天空，她深呼吸了几下，把早晨摆摊儿用的碗筷，摆油条的塑料盘子都洗了，拿苫布将三轮车罩好，这才心安理得的上楼泡方便面去了。

　　张兰粗略的算计着今天早晨的收入，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了一跳，这一块两块的小本儿买卖，一早晨居然卖了四百多，再加上洗浴中心兜底的一百块，林菁一个月能卖一万五。张兰并没有羡慕或者是嫉妒林菁的收入，因为这个罪不是一般人能受的，更何况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自己一个人干，如果今天没有自己帮忙，平时的林菁会累成什么样子？这简直无法想象。

　　张兰坐在床上，用笔记录着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的事情，不断的沉思着这个勤奋的下岗女工的生活。她一边满是激情的赞扬着林菁的艰难与拼搏，一边痛斥着那些真正好吃懒做、出卖身体的下岗女工。

　　两点钟，林菁拎着菜篮子进了门，冲张兰笑道：“看你今天表现不错，奖励奖励你，咱们晚上炖排骨吃！”

　　张兰回应道：“老板，你真好。”

　　林菁突然又板着脸说道：“那还不赶紧接着，去把菜和排骨洗了？”

　　张兰严肃道：“是，一切都听老板的。”

　　两人欢笑着去水房洗菜了，把一切收拾停当，又开始了第二天出摊儿前的准备工作：炸辣椒油、拌韭菜花、泡咸菜、泡豆子……

　　林菁洗完手对张兰道：“你穿着皮鞋就不像是个干活儿的，一会儿去学校门口出摊儿的时候，我给你顺路买双布鞋吧？”

　　张兰笑道：“老板，咱还有这福利？”

　　林菁笑道：“去你的，我能看出来你是个有文化的人，你又不能跟我干一辈子这个。就算是帮我忙，我也得给你弄身行头不是嘛。”

　　张兰不想自己被一个下岗女工拆穿什么，严肃的说道：“怎么就不能干一辈子了。”

　　林菁说道：“干一冬天你的脸就没法儿要了，我还年轻，能抗的住，你可不行，以后弄一脸褶子，想再嫁人都难，到时候连搓澡大姐都不愿意让儿子娶你。”

　　张兰突然想到了王坤当年的婚姻，她开始理解了王坤为什么要娶那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姑娘，这种劳动中的感情绝对不是当年宋晓佳和王坤谈几天恋爱就能代替的。

　　林菁看着张兰沉默不语，以为自己的话伤到了她，忙笑着安慰道：“我刚才逗你的，你不显老，光看身子不看脸的话，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

　　张兰被林菁的话逗乐了，笑道：“有你这么夸人的么？”

　　两人就这样忙碌着去学校门口出摊儿、收摊儿。回宿舍炖排骨，享用完一顿美餐之后畅快的摸着自己鼓起的小肚子。

　　张兰躺在床上自嘲道：“我发现我自己确实懒，吃饱喝足就想睡觉，哎……”

　　林菁笑道：“怪不得你婆家都嫌弃你，估计你是天天都当怀胎六月的孕妇来过了，吃饱喝足就摸着肚子等人伺候。”

　　张兰叹气道：“那还能这么着？这里又没什么娱乐，可不就是吃了睡呗。”

　　林菁不屑道：“玩物丧志你懂不懂？跟我一起来纺织厂上班的两个好姐妹，来了半年就开始描眉画眼，不是跟男人出去看电影、下馆子，就是逛街、跳舞，大把青春都透支到玩上了。”

　　张兰笑道：“人家那是谈恋爱，打个比方啊，要是陈凡还没结婚，他也喜欢你，你俩在一块都准备干点儿什么？”

　　林菁想了半天说道：“听他的，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干什么不都高兴么？”

　　张兰说道：“总要有内容吧？要是他也这么想，跟你说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你俩还不得面对面坐一天啊？”

　　林菁笑道：“怎么可能？总要吃饭、睡觉的吧？”

　　张兰苦笑道：“你这姑娘，怎么能一谈恋爱就睡到一起去？”

　　林菁说道：“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就是真要和我一起睡，我也没意见啊，反正结婚之后也要一起睡的。”

　　张兰说道：“得了，我是跟你说不通了，你难道就不懂什么叫浪漫么？”

　　林菁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我也应该和他去看电影、下馆子、逛街、跳舞什么的。可是我听人说过，警察收入不高，这么辛苦的工作，一个月到头就大几百块钱，你忍心花他的啊？”

　　张兰追问道：“那他要是就愿意给你花呢？”

　　林菁说道：“那我也不花！我花他这个辛苦钱，跟我那些爱慕虚荣的老乡还有什么区别？捡着一个冤大头给人家造光了，然后去找另一个冤大头啊？”

　　张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欣赏林菁这样肯吃苦，又不愿受物质羁绊的女人。在林菁的面前，张兰甚至感觉有些自卑。她看着林菁那俊秀的眉眼，心疼的说道：“姐一定帮你找个陈凡那样的男人。”

　　林菁笑道：“行了吧，你先把自己处理了再说我吧。”

　　两人聊到各自都有些困了，眼看着天黑了下来，便自然的睡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单身宿舍外“砰”的一声响，将睡梦中的两人惊醒了，林菁听着窗外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猜测着说道：“厂里没人管了之后，有些人就打起了厂里废旧物资的主意，以前还是偷偷摸摸的，最近开始半夜用车拉了，昨天天气不好，他们可能没出来，听刚才的动静，不定又拆了什么大件儿了。”

　　张兰惊呼道：“天啊？没人管么？”

　　林菁解释道：“都跟你说了，厂里停工之后就没人管了，没人报案，谁搭理这个啊？”

　　张兰的内心煎熬着，她想把移动电话打开机，跟大庆说一声，或者是给派出所报个案，但是又忍住了。张兰内心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猛地下地穿上鞋，拿起手电就要出门。

　　林菁一把拉住张兰道：“你可别去管闲事啊，人家敢这么干，还能怕你一个娘们儿？”

　　“那也不能眼看着他们犯罪不管吧？”

　　林菁无奈的说道：“你就当厂里欠他们的，还他们点儿利息行么？人家也要吃饭，也要养活老婆孩子过日子，体谅体谅也就过去了。”

　　张兰无心睡眠，坐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有人喊了一声：“快点装车，又下雨了。”

　　林菁烦闷的说道：“鬼天气，明天又要换窗户纸了。”

　　听着外面的汽车声越来越小，雷鸣声却越来越大，张兰想睡也睡不着了。突然一道巨大的闪电从窗外划过，闪光竟然透过不透明的窗户纸，照的房间里亮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声吓人的炸雷轰鸣声，张兰吓的“嗖”的一下钻到了林菁的被窝里……

　　林菁搂着张兰说道：“就这点儿胆儿还想出去管闲事儿呢？”

　　张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搂着林菁纤细的腰身，闭着眼挨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