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如歌 第十章 中
作者:明晓溪的小说      更新:2018-03-15

  离开品花楼。

  街道上空空荡荡,家家门户紧闭,跟方才的歌舞升平仿佛两个世界。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歪倒在街角,残破的碗中只有可怜的一两个铜板。犬吠自转弯的深宅中遥遥传来,衬得夜色更加寂寥。

  如歌在街道小巷四处找寻。

  那如玉的青衣却仿佛忽然失踪了,茫茫然天地之大,她奔走飞掠,转大街拐小巷,那身影却仿佛夜露蒸发在淡淡的月色中。

  她找不到那青衣人……

  倚在冰凉的墙壁上,她用衣袖拭去额角的汗。

  忽然一阵心痛。

  眼泪滚烫地滑下脸颊。

  她咬住嘴唇,脸色煞白,唇间满是泪水的咸涩。是他吗?如果是他,为什么不来找她,为什么不等她,难道他不知道她在担心他吗?如果不是他,那么,他现在哪里,有危险吗,他会以为她已经死了吗?

  把泪水在衣袖上擦干,如歌努力站直身子。

  她要去找玉自寒。

  三天一过,无论天涯海角,她都要去找玉自寒。

  突然,细细的脚步声从前面传来。

  如歌倾耳去听,身子微微发抖。她握紧手指,心跳加快,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悠长悠长的小巷。

  月光如华。

  青衣如玉。

  如歌追到了那人的身后,伸出右手想要拍他的肩膀。

  手掌停在半空——

  忽然——

  僵住了——

  如歌古怪地笑了起来。

  她笑得两颊的泪痕微微生疼,她笑得好像自己是个绝世旷古的大傻瓜。

  呵,她可以想到玉自寒听不到声音,怎么却忘了他也无法走路呢?

  苦涩的笑声在清冷的夜里轻轻散去。

  穿着青衣的男人转过身,一脸惊恐,双眼呆滞地瞪着如歌:

  “我……我没有钱。”

  “走开。”如歌闭上眼睛。

  那男人吓得腿软,全身发抖。

  “滚!听到没有!滚!”如歌忍无可忍地大吼,“快滚!否则我杀了你!!”

  男人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如歌心中一片凄然。自从爹爹去世,她有许久许久没有趴在玉自寒温暖的膝头。只要在他身边,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要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空空落落。

  月亮将她的影子拉得斜长斜长。

  寂静的巷子。

  寂静的她。

  她慢慢走着,一时间像是没有了方向,只是毫无目的地走着。

  夜,愈来愈深。

  红衣的如歌在深巷小街慢慢走着。

  直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被风吹卷入她的呼吸。

  好骇人的血腥味!

  夜风中还夹杂着濒死前凄厉的惨呼!

  浓重的酒气!

  痛苦的呕吐!

  霎时,如歌的神志清醒起来,前面的巷中必是刚有一场恶战,而且死伤的人数不少。她挺直背脊,轻步弯过巷角。

  新月如钩,冷冷挂在幽蓝的夜空,几颗稀疏的星,照着忽然变得如地狱一般的小巷。夜风卷来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声,濒死前的吸气声,鲜血在地上缓缓的流淌声。

  巷中十三人。

  九人已死,尸体依然温热;三人在地上兀自挣扎,手指僵硬地抠着冰冷的泥土,眼睛瞪得极大。当如歌弯过巷角看到他们时,这三个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十二个人,都是被一刀断喉!

  浓稠的血河将巷子染红。

  “呕——”

  一阵呕吐的声音。

  冲鼻的酒气,深蓝的布衣上满是腥臭的秽物和血迹,那人虚弱地倚在墙上,天命刀身血珠滚落,苍白的月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右耳的蓝宝石幽暗深沉。

  “呕——”

  他痛苦地呕吐,身子弯得像个虾米,发抖,抽搐。他喝了整整十天十夜的酒,最便宜最烈性的烧刀子,喝得一文钱都没有了,被客栈的伙计拳打脚踢撵到街上。

  胃里翻绞疼痛,就像被千万根烫红的钢针戳刺撕裂。

  那些人为什么不再来杀他?来啊,把他杀死了,就不用再这么痛。死了,就永远不再会痛。他呕吐着,身子倚着墙壁滑落,虚弱的冷汗让他阵阵颤抖,终于,他跌倒在血泊里,蓝衣被鲜血浸透,变成一种奇特的颜色。

  他干哑的喉咙含混着一个声音。

  像是。

  像是抽痛的哽咽。

  又像是一个只有在漫天荷花碧绿荷叶的梦里,才敢微微忆起的名字。

  “战枫。”

  突然间,他恍惚陷入了一个最荒诞的梦里,在梦里,他居然——

  听见她在叫他。

  ……

  “战枫、战枫。”

  她喜欢叠声唤他,落日将满池盛开的荷花映得比天边晚霞还要灿烂,粉白晕红的脸颊,她笑得轻轻盈盈。

  那时,她九岁。

  小如歌整日整日缠在小战枫的后面,她爱穿鲜红的衣裳,亮晶晶的大眼睛瞅着他,苹果一样的小脸蛋红扑扑。

  “不要叫我战枫。”

  小战枫板着脸,采下新鲜的莲蓬。

  “为什么啊?”小如歌掀起红衣,将墨绿的莲蓬兜起来。

  “你应该叫我师兄。”

  “可是,我有很多师兄啊,玉师兄也是师兄,姬师兄也是师兄,都叫师兄怎么分得清楚啊。”

  “我是大师兄。”

  “呵呵,”她笑得憨憨的,“三个师兄里,你明明最小,什么大师兄嘛。”

  “战师兄。”

  她吐吐粉红的小舌头,笑着:“不好不好,战死兄,难听死了……歌儿要你活到很老很老,活到头发眉毛都很白很白了还跟歌儿一块玩。才不要你战死呢!”

  真是会乱讲。

  小战枫伤脑筋地望着笑个不停的小如歌。

  “战枫,战枫……”

  荷塘里,荷花的清香,迎面的夏风,一连串的童声的呼唤,吹荡起水面层层金色的涟漪……

  ……

  小巷里,看着战枫狼狈地跌倒在血泊和呕吐秽物中,浑身酸臭污秽,如歌心中有如被锐利的刀片划过。

  她闭上眼睛。

  手指用力刺痛掌心。

  待她再将眼睛睁开时,战枫正醉眼惺忪地望着她,他伸出左手,月光下,他的手指苍白发抖。

  “歌……儿……”

  那身红衣,鲜艳如火,漆黑明亮的双眸,可以将他的心焚烧成深深的黑洞。酒意让他的身子跌跌撞撞,他吃力地想要爬起来,然而一晃,又重重跌倒在血泊污垢里。

  如歌咬住嘴唇,一动不动。

  战枫仰面躺在血污的地上,痴痴笑着,眼角有隐隐的水光闪落:“歌……儿……你终于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