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落尽的时分,位于朝歌城西北角,名气并不算大的水月楼门前,停下了一辆马车。
苏牧的目光透过窗缝,看着这辆马车。
拉车的马异常神骏,鬃毛发亮,四蹄有火焰燃烧。车夫一身黑衣,面色严肃,气息虽然内敛,不过依然有一丝威严外露,令人不寒而栗。
显然,马车中的人物,地位极高。
车辙痕迹很深,马车中的人,体重应该很夸张。
“商国司马,唐尘?”苏牧眉头微挑。
车夫拨开了马车帘子,车内走出一个挤满人视线的人物,浑然是座肉山样子。
苏牧略微有些惊讶,没想到真是唐尘。
以他的猜想,唐尘这种高度的人物,最有可能是在三天之后到来。
可唐尘在他前脚离开司空府,后脚就到了水月楼,这就很有意思了。
苏牧推门下楼,前去迎接这位商国司马。
商国这池深潭,浑浊得迷人眼睛,在尚未辨别出敌友之前,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
此刻。
水月楼一层,已经炸开了锅。
这座楼阁,在朝歌城一流酒楼之中,根本排不上号,莫说朝歌金字塔顶层的人物,便是次一级的权贵,平时也不会来这里。
可现如今,唐尘,这位商国五官之一,金字塔最顶峰的人物,却真实出现在了水月楼门前。
事情太突然,以至于水月楼上至掌柜下至小二,全都有些失神,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出门迎接唐尘。
哒哒哒。
梯上有脚步声响起,缓慢而富有节奏。
直到此时,人们方才如梦惊醒,猛地一甩脑袋,赶忙前迈一步,对着唐尘跪拜下来。
“草民拜见司马大人。”
顷刻间,整个水月楼第一层,近百人全部匍匐跪地,眼神又敬又畏。
唐尘脸上横肉太多,以至于一双眼睛,被挤得很小很小,哪怕是平时正常睁着眸子,也像是眯着眼。
此刻,这位体型壮实的司马,真正的眯起眸子,脸上就像少了眼睛这个器官,而是在眉毛的下边儿,多了两条缝儿。
多少有些滑稽可笑。
可却没人敢笑。
“大人,要不要我去……”黑衣男子出声,话到一半,便被唐尘伸手打断。
“不用,我们上楼……”
唐尘笑着开口,却也只说了一半。
哒哒哒。
阶梯的转角,现出一个人影。
身着青衫,腰悬墨刀。
苏牧终于来到水月楼第一层,在一位位身子匍匐的身形间穿过,来到了水月楼门前。
“唐司马。”
苏牧微微躬身,拱手行礼。
这是一个很寻常的礼,一般是同等地位的人之间,才会互相行这样的礼。
是以见到苏牧行此礼之后,水月楼第一层是所有人,表情都有些古怪。
苏牧就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穿着也相当普通,气质也没有久经沉淀而蕴生的雍容富贵。
完全就是普通人的样子。
一个普通人,见了商国司马唐尘,不行跪拜大礼,而行此普通礼节。
若不是愚蠢,便是患了一心求死的失心疯。
可是。
还不等他们为苏牧默哀叹息。
眯着眼睛打量过苏牧的商国司马,嘴角赫然露出了柔和的笑意。
所有人都怔住。
唐尘的这个笑容,不仅没有要杀人的阴冷,反倒是像春阳一样和煦,令人暖洋洋?
这还是那位手里捏了数万人头的商国司马?
不仅是这些人。
就是唐尘身边那位黑衣男子,此刻也是瞳孔微缩,他也从没见过唐尘露出这样的笑容。
“苏兄弟。”
唐尘笑着开口,并且也和苏牧一样,拱手行了一礼,不过由于体型过于庞大,却是没法躬身了。
只是这样,已经足够让人瞪掉眼珠子。
那是谁?商国司马,唐尘,朝歌城最顶峰的几人之一,一个喷嚏就能让朝歌城抖三抖的人物!
可现在……居然对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还礼了?
并且以兄弟之名相称?
这岂不是说明,这个身穿青衫,腰悬长刀,看起来不过十八岁的年轻人,和唐尘站在同一个高度,可以俯瞰整座朝歌城?
简直是骇人听闻!
遍观天下,也没几个人,能达到这种层次。
这一刻,整个水月楼,气氛都有些奇怪。
比起唐尘,他们对于面色平静的苏牧,心中的畏惧之意要更浓重。
因为,唐尘已经身居高位很多年。
而苏牧还太年轻,未来还有很长一段路可以走。
或许,苏牧将来能更上一步,缔造一个全新的格局?
“唐司马客气,请!?”
苏牧再还一礼,随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迎着唐尘往二楼房间走去。
黑衣男子抱着一个一尺长的木盒,紧随其后。
他感受到了水月楼一层那些人对于苏牧的畏惧。
他有些不服气。
苏牧只是一个年轻人,只是一位四境的修士,凭什么能得到这份畏惧?
“我真想看看,若是唐司马觉得你名不副实,那你的下场会是怎样。”
黑衣男子看着苏牧的背影,心头有冷电闪过。
房间中。
唐尘坐下,眼角余光扫过支开一半的窗户。
苏牧注意到,笑着开口道:
“修行之余,我喜欢看一看地方的风土人情,结果刚一支开窗户,便看到街头驶来唐司马的马车,心里激动,匆忙收拾了一下己身,这就下了楼,却是忘了关窗户。”
“唐司马若是不喜欢,我这就将窗户关上。”
说着,苏牧就朝着窗户走去。
“不用,苏兄弟喜欢,那我唐某也就喜欢。”唐尘笑呵呵地说道,心中对于苏牧的赞赏,又加深了几分。
苏牧刚才那一席话,说得简单平常,却又含义甚多。
修行之余,刚开窗户,说明苏牧刚刚结束修行。
可见修行之刻苦。
此外,苏牧刚进朝歌城,自然不知道司马府的马车是什么样子,可是在街头看到自己马车,立时就判断出了自己的身份。
可见观察与判断能力。
心里激动,收拾己身,展现了苏牧对自己的敬仰和崇拜。这种情感真假不论,可恭维之词,对谁都是受用。
最后,至于这没有关上的窗,到底是忘了关,还是故意没去关。
可见活络心思。
这三个可见,在简单几句话之中,不经意地展现,这让唐尘颇感惊讶。
原本,他还觉得冷红笺对苏牧的评语,有些太过夸张。
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错了。
他对冷红笺的评价,深感赞同——眸如神火,可穿无尽虚妄,心若滴水,可磨万古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