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灵仙官深受重伤,幸而服下了朱颜此前赐的仙药,才得以撑着一口气冲出琼霄殿来寻朱颜报信。
遭此噩耗,朱颜并未失了分寸。而是冷静地用法力稳住辰灵仙官的仙灵,又喂他服下了一颗救命的丹药,见他气息略微平稳,才想起要嘱咐若水诸多事宜。
而若水此刻眉头紧锁,似乎正在思考些什么。见朱颜要开口说什么,他抬手阻止。
“不必多说,你我先将辰灵仙官送去天医仙君处。这三百年来,各位仙侍仙官哥哥姐姐们待我极亲厚,如今他们无故遭难,我当与你一同为他们讨公道,此为正理。莫费心安顿我,我定要与你同进退。”
琼霄殿遇袭一事,不过片刻便已上达天听,镇住了满座还在欢宴的诸天仙神。
天帝大怒,大骂了数声:“伽渊无耻!”便即刻派人前往琼霄殿探查,又即刻下令点兵将。
不过半日,天兵天将已集结完毕,只太白金星秉上:“琼霄殿内并未见朱颜帝姬,生死不知。另,上清玄都的太素道君原为中锋将,此刻却不知所踪。”
天帝心忧自己闺女,听到生死不知四字,反倒放下心来。
朱颜这几千年来虽名声不佳,道法高强却有目共睹,未见其人,未必不是生机尚存。况她身为帝姬,哪怕真是被魔界抓住,怕也不会轻易处决,被当做筹码与天庭谈条件倒更有可能。
然,太素道君之事……
“报!”
天帝还没来得及深想,凌霄殿外已有仙家疾步而入,大声道:“朱颜帝姬殿外求见。”
天帝大喜,忙唤:“快快让她进来。”太素道君的事情被抛在了脑后。
琼霄殿外,一名黑衣男子躲在参天菩提树后,冷然地看着一片破败不堪地宫殿。
写着“琼霄殿“三个字的牌匾被践踏于地,银框的牌匾上尚有仙云缭绕,却污浊不堪,沾满尚存仙气的鲜血。他知晓,那定是殿中仙侍们的血。
刚刚有仙官奔逃而出,他也想过斩草除根,但他忍住了。因为他很想让她尽早知道这个消息。
魔界进攻?是了,魔界的那个傻瓜魔君哪里会想到进攻琼霄殿,不过是他巧言引诱罢了。
反正都已是废墟,倒不如一把火烧了更干净些。男子的嘴角扬起残酷的笑意,轻解下腰间的一只葫芦,打开壶口,轻轻往琼霄殿抛去。
药君炼丹的三昧真火,所过处寸寸成灰。
偌大的一个宫殿,原本充满了欢声笑语,皆付之一炬。
天医仙君的素灵宫安在十重天上,九重天全是天家宫殿,一般的仙家若非大宴朝拜也轻易去不得。因着哪怕是天家的皇子帝姬不少,随侍的仙官仙侍也数目庞大,难免有人会有个头痛脑热,灵气不足,仙体有损的小毛病。
是以天帝才将让着天医仙君将府邸安在了离九重天最近的十重天。对于这份荣耀,天医仙君甚为自得,居于十重天便如凡人临泰山,九重天的桂殿兰宫,亭台楼阁一览无余,祥光七彩,斑斓多姿,加之祥云缭绕,云腾雾蒸,观之犹如点钻缀锦,又如锦绣团簇,美不胜收。
成日介见着这般风光,天医仙君亦有与有荣焉之感,因而花了大力气,下了血本将自家的素灵宫修缮得极为华美,就连屋顶的琉璃瓦都是跑到天之极南处的赤圭神女处,用了好些珍贵的仙草仙药换来了琉璃石,千里迢迢运回打磨而成。那三千三百三十六块瓦当也是求着最擅雕刻的丹辉妙道真君一块块刻出来的,用得还是极难得的岫玉,檐下正中央挂的是从三清境好不容易请下来的上清凝妙宝镜。
灵素宫落成时,天医仙君邀交好的仙友庆新殿落成,喝得酩酊大醉,狂妄地与众仙友吹嘘过,这三十六天上,论华美,凌霄宝殿排第一,他素灵宫便是当之无愧的第二了
若水坐在素灵宫的屋顶上,脸上极难得地没有笑颜,他的目光逡巡于九重天的宫宇间,似乎在寻找什么。
天青色的宝顶与祥光,前殿玄墀釦切,中庭玉阶并彤庭,树树红梅凌霜雪,几万年不败……辰灵仙官最爱接梅花顶尖儿的霜雪泡茶,每每够不着辰筱仙官就搬来小凳稳在下方。
碧云仙侍姐姐最爱用梅花做玛瑙糕,晨时总站在玉阶上,招呼辰灵仙官顺带帮忙摘几朵新鲜的红梅,还总爱拿着绣帕捂嘴笑:“反正宫里的梅花奇特,头天摘了,第二天便又长出来了。”
水瑶仙侍姐姐则爱拥着暖炉坐在厢房里,微将格窗半开合,巧手拈针做绣活,眼神儿还时不时往窗外瞧着,见着辰灵仙官站在小凳上摇摇晃晃的模样,含羞带怯,忍着笑。
明慧仙侍哥哥总在朱颜起床前便已开始打扫院中积雪,力求在朱颜起床前能扫出一片空地来让她练武,几千年坚持不辍,倒还真使得庭中一大片地方再不积雪……
他们每个人,见到他都会笑着叫他:“若水小公子……”
“找不到了。”想到这里,若水的眼神黯然了下去,头轻轻搁在并拢的膝盖,将眼睛闭上。
一只手轻柔地落在他的头顶,夹带着些许寒气,却并不是很冷。
“朱朱,我们为什么不先回琼霄殿看看。”
略厚重的袍子将若水温柔的包裹,一双手将他圈入了怀抱,却伴随着毫无温度的声音:“辰灵在这里。”顿了顿又补了句,“活着的人更重要。”
若水微怔,良久才迟疑道:“有理……”小脑袋在朱颜怀里蹭了蹭,埋得更深了些。
相对无言了一会儿,若水终究憋不住,又问道:“朱朱,要是我也死了,你也会这样……“
这样什么,他没有说出来,冷静自持,漠然无情……
这些词汇大抵都不太适合言诸于口。
懂道理是一回事,情绪化又是另一回事。若水其实有些懊恼自己这般唐突的问话,毕竟他向来觉得自己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又是个堂堂男子汉,没得做出这般小女儿的姿态,问出这般稚嫩的问题,委实不妥当。
可既然问出口了,他也忍不住有些期待忐忑,就像见了心爱的姑娘家,掏心掏肺地表了白,既盼着姑娘答应,又怕着姑娘婉拒,更怕的是姑娘犹豫不决,既不说好,亦不说不好。
朱颜偏然像是要走第三条路,一言不发了很久,将头搁在若水的头顶,青玉面具的棱角凉凉地贴着若水的头皮。
她今夜奔波劳碌,甚为疲惫。先是把辰灵与若水安顿在灵素宫,怕天界有乱,遂跑去天帝处报了平安。原本想回琼霄殿探查一番,想到辰灵与若水,终究放心不下,只得作罢返回。
若有若无的残存的酒香,桃花香气阵阵入鼻。
若水原有些紧张,却也被这触感香气搅得微醺,迷迷糊糊眼看就要睡着。
耳边扬起熟悉的凉凉声线,清浅如呢喃:“我不知道。”
快要入梦的孩童,心底掠过一丝失望。
“我不知道。因我定会仙逝在你之前,逝者不知生者事。”
刚刚落入寒潭的心,又被一把捞了起来,像是搁在羲和女神的太阳宫殿里晾了晾,霎时便暖成一片。
若水的瞌睡醒了,急不可耐地从朱颜的怀里冒出脑袋,有些艰难地转过身去,想看看她的模样。朱颜以为他被抱的太紧不舒服,手臂也松开了去。
没想到若水挣得太过用力,脚下一蹬竟生生把屋顶踹出个洞来,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裂口周遭的瓦片纷纷松动了起来。
坠在半空的若水想了很多。
比如小孩子不该随便爬屋顶,爬墙也不行,很危险。如果非要爬,那一定要有父母陪同。
若水痛心疾首地抬头望着还站在屋顶探头发愣的朱颜,刚刚还说什么会死在他前面,害人那么感动的人,现在在做啥?若水郁猝,愤愤地在心中又添上一条。
另,随行家长得头脑灵活,四肢发达,说话算话!
“哎呀!不得了啦,屋顶塌啦!”素灵宫的仙人被这惊天的变故吓得四处乱窜。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号称三十六天第二华美的素灵宫的屋顶,就这么着坍塌了。
而罪魁祸首此刻正手提着某只白团子的衣领,周身灵气缭绕,仙罩护体,尘埃不染地站在大殿中央,目光平静地与某只大眼瞪小眼,完全没有打家劫舍,不,毁坏民宅的罪人的自觉。
殿外灰头土面的天医仙君嚎了声:“我的灵素殿啊……”一口气没喘上来,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