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影子傀儡 举目皆敌(一)
作者:处刑的小说      更新:2019-05-14

  你曾经说过,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不能绝望。只要意志坚定,奋斗不懈,转机总会在不远处等待着我们。

  我信了,并且一直谨守着这份信念。

  你让我相信了许多我从来不相信的事。你说,信念是一切的源头,失去信念我们将一无所有,将变成一堆生不如死的腐肉。

  可是——信口胡诌的老王八——你错了。

  一切的源头并不是什么信念,而恰恰是你所说的“一堆生不如死的腐肉”。

  如果我们连这堆腐肉都失去,你的鬼信念将毫无立足之地。

  ==========举目皆敌==========

  梁叔凝视着熟睡的小霖,耳边一遍一遍回荡着老友生前和自己说的话。他褪出狙击枪的弹夹一数,只剩下两发子弹。绝望就像一场失控的山林大火,把他的斗志焚烧殆尽。他痛恨这种感觉,却又无可奈何。

  敌人脚步声响遍旅馆的角落,就像在践踏他们卑微的生命。梁叔不是怕死,而是害怕生不如死。所以他在犹豫,到底是要负隅顽抗,还是干脆来个了断。

  阿昆看了他一眼,目光充满无奈和悲凉。梁叔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已不会为生存再作一丝努力。他把自动步枪放在梁叔跟前,也不说话,然后回过身拥着曼君,边吻着妻子的发鬓,边轻抚她隆起的小腹,泪水就这样无声无息从夫妻俩的脸上滑落。梁叔知道,他们在向自己寻求解脱。

  是的,事到如今,恐怕再没有比选择死亡来得更明智了。他们知道敌人会如何对待孕妇:开膛破肚取婴,却不剪断脐带,然后吊起来,任母婴失血而亡。这种惨象他们实不少见。如果这就是这场毫无胜算的抵抗的赌注,相信更多人宁愿一死。

  死,也是一种恩赐。

  可是——梁叔再次望向小霖——如果他真的解脱了阿昆夫妇,这就意味着,他也要亲手解脱自己的孙子。这叫他如何下手?他可以毫不犹豫朝自己连开一百枪,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轻轻责打小霖一下。所以,这还得靠人。

  “听声音,应该是真正的鬼鸦亲自出马了。”梁叔半抬着眼皮,像在诉说一样司空见惯的东西,“我们过不了今晚了,”他一面说一面把自动步枪推回阿昆跟前,“可我不能让小霖落在他们手上受尽折磨。”说着,还为狙击枪上膛,然后瞄准着曼君的头部,“这样吧。小霖我下不了手,所以你得帮我送他一程。作为答谢,我也帮你送曼君一程。剩下你跟我,爱怎么死就怎么死吧。”曼君由始至终也没有睁开过眼睛,却感觉到那十五毫米口径所带来的压力,不禁浑身颤抖。

  阿昆盯着步枪,却伸不出手去拾起。一想到自己要射杀一名熟睡的孩子,他就满腔罪恶感。毕竟也是个快将当爹的人,而且与梁叔爷孙俩相处了几年,早就把小霖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了。

  “你这不是给我丢难题吗?”阿昆委屈地说,“我们已经只求一死了,为什么还要受这种折磨?”

  “你以为我就很轻松吗?你以为我很乐意吗?”梁叔一脸惨然,“你们哪个不是我的生死之交?哪个不是我的孩子?”他说着,曼君已经痛哭起来了。“要是你觉得这样不公平,”梁叔突然掉转枪头,顶着自己下颏,“那我先把自己了断了,剩下的烂摊子就由你收拾吧。”

  “不!”阿昆一手拨开梁叔的枪头,泪如泉涌。梁叔替他抹去脸上的泪水,“我知道你很疼爱小霖,所以你更不能让他落在鬼鸦的手上受尽折磨。就当梁叔求你了,你给他一个解脱,我也会还你们一个解脱的。”

  另一边,吕湘英等人一直藏匿在孤杉废车之后,远远看着傀儡们的一举一动。那个面如禽鸟一样的怪物早已坐回车里,正优哉游哉地观赏着眼前这一幕戏。

  “那家伙到底是个啥玩意儿?居然能将老大一个人抛这么远。”梅若虎愣眼看着落在废车上的尸体,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这个往后再考虑吧。”潘德念朝吕湘英道,“英哥,咱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吕湘英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会儿。”说着,目光投向严黄。但严黄却聚精会神地看着旅馆中的动静,浑然不觉吕湘英正看着他。吕湘英见他额门渗着豆大的汗,目光凛凛,仿佛害怕错过些什么,不由得奇怪他为何如此专注。

  严黄这才感觉到吕湘英的凝视。他转过脸来,目光正好与吕湘英碰上,又有点儿尴尬地挪开,淡淡应了句:“你说的没错,我们再等会儿。”就在那目光碰撞的一刹那,一股莫名奇妙的怪异感觉在吕湘英心头涌现。他觉得严黄的眼神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严峻,很强烈,相比在场其他人的神情是如此鲜明,难道那只怪物带给他的震撼如此巨大?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梅若虎急得坐立不安,“俺可不想在这儿等死。”

  汤兰环顾四周,已然明白吕湘英心里有什么打算。“船长在等那片云。”说着,她遥遥指着天空中一朵硕大的缓缓飘荡的乌云,“现在月色太好,咱们肯定跑不出傀儡的视线。但只要风向不变,那片乌云就会把月亮挡住,到时咱们就可以趁机离开。”

  “要是风向变了呢?”潘德念也十分焦急。吕湘英说:“要是整晚的月色都这么好,咱们也只能在这儿躲一晚了。”他又看着严黄,“你说呢?”严黄或许是太关注旅馆的动静了,一时回不过神,只愣愣看着吕湘英,琢磨了好一阵子,才说:“恐怕只能这样了。”

  吕湘英看着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中颇感疑惑。“你觉得他们会闹上一整晚?”严黄又思考了一下,“那倒不会。按照他们的行事方式,天亮前一定会撤。”

  吕湘英隐隐察觉到貌似有什么消失了,却又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快……快看!他……他们……在……在干什么?”杨处寒指着旅馆方向说。只见十数名“日军”不断从旅馆里抬出同样穿着皇军服饰的尸体,一一排列在地上,足有有六、七具。那怪物又下了车,把尸体都打量了一遍,随即传来他低沉得叫人耳膜发痛的嗓音:“让他们背朝天。”

  接着,两名“日军”把尸体一一翻转,使其趴在地上。怪物随即挥起尾巴,“噗”的一下,狠狠扎进其中一具尸体后脑的寰椎处,随即来回抠动数次,尾巴尖竟没入将近十公分,似乎已扎进尸体的枕骨大孔。

  片刻之后,他又将尾巴抽起,把沾在尾端上的鲜血甩干净,再扎另一具尸体。就这样,他一连扎了三具,都是扎了又拔,拔了又扎,把吕湘英等人看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直到他扎向第四具尸体,他才毫无征兆地大声嚎叫!

  阿昆本已拾起了枪,枪口正对着熟睡着小霖,泪水如决堤般浸湿了脸庞。他的扳机已扣下了一半,嘴里不停呢喃着“对不起”,忏悔的神情更溢于言表。这些年他抢掠杀害过许多人,尽管他一直告诉自己,那些都是鬼鸦,但始终有股强烈的负罪感郁结在心底。然而此刻他却觉得,就算把生平犯过的泯灭人性的罪行统统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将要做的事。

  梁叔也瞄准了曼君的胸膛。他不会去看小霖,甚至不会用余光去瞄一下。他不敢,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儿血溅枪口。他跟自己说,只要一听见阿昆的枪声,就会毫不犹豫扣下扳机,让曼君和小霖先走一步,然后再把阿昆送走,最后才了结自己。

  他已准备好每一个步骤,一如他狙击敌人时的思维,每一步都算无遗策。可是,他并没有等到阿昆的枪响,却等来楼下一阵刺耳的怪叫。众人无不吓一大跳,唯独小霖仍在酣睡。梁叔连忙在地上拾起一面茶色碎玻璃悄悄伸出窗台,倒影之中,正是那怪物。梁叔见他四肢绷紧,尾巴正扎在某具尸体的后脑上,还不断痉挛抽搐,像得了羊癫疯似的。这种情景梁叔也是首次看见,就别指望他能说出个所以然。

  “这怪物……”远处的废车旁,潘德念已惊讶得口齿不清,“是在用尾巴跟尸体‘问米’吗?”

  “啥是问米?”梅若虎觉得“问米”一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不禁关心起来。

  “你不知道?”潘德念说,“那是一种以前在珠三角一带很盛行的通灵仪式,据说能请鬼魂附在自己身上,好让活人跟死人沟通。”

  “瞎扯!”吕湘英说,“亏你还是个人民教师。就算你迷信这一套,你也不能把这一套安在一个脸长得像鸟,还长了根尾巴的东西身上。”

  梅若虎看了看吕湘英,又看了看潘德念,见他们没个结论,不由得焦急起来:“那他到底是在干啥呢?”

  吕湘英正想回答“我怎么知道”,不料严黄忽地霍然而起,提枪就要冲过去,似乎要大干一架的样子!吕湘英没料到他会有此举动,忙不迭一手将他扯了回来。“你疯了!”他奋尽平生之力,才勉强把严黄压在地上,“你到底想干什么?”吓得杨处寒连忙举枪指着吕湘英的脑袋,“放……放……放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