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低沉而绵长的叹息声从水池中生起，在寂静的夜里回荡着。
黑犀紧抿嘴唇，不再发一言。
过了很久，池水里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白天，那孩子单手举起了海王担……”
“我相信你也感受到了，他体内虽然没有妖丹，但实力却比那些拥有妖丹的妖仙还要强大。”
“我来这里，并不是想听你说这些。”黑犀叹息道。
“那你想听什么呢？”
是夜无月，清冷的星光从天井中透出，照印在海王池中，好似触手可及的星火。
黑犀的眸子比星光还要明亮，他盯着深不见底的池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告诉我，他能不能活着回来。”
“一代总比一代强，这是那孩子说过的话，”
那声音说道：“他也确实比他父亲强，比当年的我们都要强。”
“能活？”黑犀的眼眸更明亮了几分。
宁静的池水莫名开始荡漾，阵阵水波从中心化开，越扩越大，水面中的星象也被糅杂成了破碎的光斑。
“天心难料……即便是执掌万星盘的大司空，也有算不出来的命数。”
“你这是废话！”黑犀骂道。
“那我该怎样回答你呢？”
那声音叹息道：“几百年前，你也曾问过我同样的问题。那时候，我甚至不敢回答你。”
“但是这一次你没有沉默。”
黑犀的眼光在黑夜里越来越明亮了，似乎燃烧着某种期待。
“我有种强烈的预感……他的复仇，会成功！”
“但愿你的预感是对的，”
黑犀感慨道：“我们巨犀族的汉子，总是想着要证明些什么……”
……
……
这夜，王仕也无心修炼了。
他坐在坚硬的地面上，背靠着砖墙，回思着白天发生的那些事情。
黑奕能完成海王之力的挑战，这件事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惊奇，他奇怪的是，凭黑犀两千年修为的大妖仙之力，竟然制不住黑奕。
而最让他想不通的是，黑奕为什么会在挑战成功后第一时间选择了离开？
王仕通过书籍对这些事情有过了解，仙药岛上历来就有挑战海王之力的惯例，只要到了合适的年纪了，哪怕是修为不够的修士，也会前往挑战，人们很珍惜每日一次的挑战机会。
但是并没有人会在黑犀这个年纪就挑战海王之力，过早接触海王之力，对于修行而言无异于拔苗助长。而且人们挑战海王之力的主要目的都是想在挑战成功后潜入海王池，探寻与自己有缘的法宝。
而自由出海的权利，更像是英雄头上的桂冠，只据有某种象征意义，并没有太多人拿它当回事。
王仕问过胡婆婆，从她那里得知，黑奕并没有潜入海王池寻宝，他甚至根本不在乎海王池里的宝物，就像他白天所说的那样，他只是为了取得自由出海的权利。
他花了这的大的功夫，只是为了能自由出海，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那件与三长老有关的旧事？
“没道理啊……”王仕喃喃道。
“什么没道理？”
今夜王仕没有兴致修炼，这让八岐的心情有些糟。
王仕听出了八岐语气中的不满，却也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摇头说道：“你说，黑奕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
“想不通？”
八岐余光瞥着王仕。
王仕盯着八岐，急忙问道：“看你这一副‘一切尽在意料中的’样子，莫非你知道其中缘由？”
“亏你还自称自己读了很多书，竟然连巨犀族的故事都不曾听说？”八岐嘲讽道。
“其实不光是黑奕，这一千多年来，所有巨犀族的妖修，每个都是如此。”
八岐说道：“两千年前，仙妖大战已近尾声，妖族大势已去，正面临着覆灭的危机。为了保护巨犀族的年轻修士，当时的巨犀族首领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孤身一人走进了灵山，以主神之尊自愿成为某位大佛的坐骑，以此换来了佛宗对巨犀族的庇护，也是因为有了佛宗的庇护，他们才能逃到这座岛上来，与我们仙妖族汇合。”
王仕感到很讶异，连忙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仙妖族最初只有十三个妖族，巨犀族是后来加入的，原来并不算仙妖族一支？”
“是这意思，”
八岐点了点头，又说道：“很多妖族都在那一战中覆灭了，所以逃出生天的巨犀族就成了幸存者们的众矢之的了，因为他们的首领向敌对势力投降了！”
“你们也嘲笑过他们？”王仕忽然问道。
八岐知道王仕的意思，耸肩道：“那时候还没我呢，我也不清楚，反正从我记事起，直到现在也没见过有谁会嘲笑巨犀族的战士。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那就是巨犀族的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他们不想别被人骂成是逃兵懦夫，他们一个个都是在用命修行，比我们这些时刻惦记着复兴妖族的人还要拼命。”
听着八岐的讲述，王仕很自然地想起了黑犀，那位老者曾经跪在他的面前，祈求他加入妖族，帮助妖族完成复兴大业。
“原来这其中还隐着这样一桩故事。”
“在以往的岁月里，巨犀族子弟独自出海已经成了某种见怪不怪的事情了。”
八岐继续说道：“根据记载，在他们刚登岛的那些日子里，有不少强横的巨犀族战士不堪其他妖族同胞的鄙夷，仗着自己的修为强大而独自出海，最后都没能回来。”
“故事很老套，为了证明某些东西，后来那些巨犀族强者都死在海上了。年轻的巨犀族修士被禁止出海，于是他们便努力修行，想着有朝一日能完成海王之力的挑战，从而得到出海的权利，然后……去送死。”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于是就拼命修行，然后去送死？”
王仕咬牙道：“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尽管已经过去了上千年了，那些陈年旧事也没人再提起了，但巨犀族人却从没忘记，这甚至已经成了他们的原罪了，一种毕生都难以清洗掉的耻辱感……这些东西旁人自然是无法理解的。”
八岐说道：“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黑犀前辈就是那位巨犀领袖的小儿子。而他的儿子，也就黑奕的父亲，几百年前独自出海了。”
“典籍中的记载很模糊，只说了战死于外海。”
八岐瞳孔一紧，冷冷道：“死于那岐之手。”
“族仇家恨……难怪黑奕那么执着于出海。”
王仕感慨道。
八岐忽然说道：“我比较好奇的是，今天黑奕离开时，岛主那个老家伙为什么没有出手阻止。”
难道是岛主被黑奕打动了，于是不忍出手阻拦？
王仕也突然想起了什么。
说道：“今天，师姐出手帮助了黑奕！”
岛主！落羽！
八岐猛地回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落羽！”
修长的手掌瞬间握紧了妖刀，用力很大，连指尖都开始发白。
他咬牙切齿道：“这个女人……到底在暗地里运筹着什么！”
……
……
“姑娘睡了吗？”
胡婆婆叩响了落羽的房门。
屋子里的灯瞬间亮了，随后门也开了。胡婆婆向里望去，只见落羽正端坐在锦墩上，根本未曾睡去。
“已经四更天了，我本以为今夜不会有人来了，结果还是有人来了，更想不到来人竟是婆婆。”落羽平静说道。
胡婆婆走进房内，皮笑肉不笑道：“黑犀本想亲自来，但是怕见着姑娘了会忍不住出手，于是老婆子我只好来走这一遭了。”
落羽微微一笑，对胡婆婆这番话不置可否。随意向对面指了指，示意胡婆婆坐下说话。
胡婆婆无动于衷，面无表情问道：“敢问姑娘白天是什么意思？”
“刚刚就说过，我早算到会有人来讨说法，所以我也准备好了说辞。”
落羽认真说道：“但是对你，我不想说谎。”
“那就请姑娘快快道出实情。”
胡婆婆盯着落羽，一字一句说道。
落羽也一字一句说道：“你能保证不泄露出去吗？任何人都不能泄露！”
胡婆婆沉默了。
落羽说道：“婆婆当初曾说过，我与妖族是有缘的，事实上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落羽一直以来都自认为是妖族的朋友，做的事情也都是对妖族最有益的，还望婆婆能体会我的一片苦心。”
胡婆婆冷哼一声，说道：“但是姑娘今日所作所为，我们看不出哪里对妖族有益了。”
落羽忽然低头，视线落在自己的洁白的裙摆上，说道：“放黑奕出去，他有可能会死。”
胡婆婆瞪着眼睛，急促喝道：“你知道这样他会死！”
落羽忽然抬起头，接着说道：“但是如果不放他出海，玥儿就会死，甚至王仕、八岐都会死！”
胡婆婆震惊无语，她死死盯着落羽的眼睛，想从她的眼中看到一丝说谎的痕迹，但是……她并没有看到。
落羽不知何时举起了星盘，她看着星盘说道：“我并没有害他，相反，我是在帮他。”
“至少……我给他指了一条打破命运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