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谣 痛楚
作者:冰宁的小说      更新:2018-03-20

    正房服侍的人都小心翼翼地摆早膳,福晋是一副恹恹的模样,主子像是赔着小心,总在跟福晋找话说,可福晋总是淡淡的。赖嬷嬷觑着两个主子,心里直嘀咕他们是怎么了。

    “宁儿,尝尝这个,你不是最喜欢青笋拌得小菜吗?这辣子放得刚好。别只顾着喝白粥,什么味儿都没有……”胤祥说着夹了一筷子青笋丝儿放进萱宁的碗里,后者没抬头,只顾着吃饭。

    “呢……呢……”孙氏把瑾瑜格格抱来,萱宁脸上现出了笑模样,接过孩子亲了亲她的额头,又问了问早上格格吃的什么。就是不跟胤祥说一句话。

    孙氏抬眼看着赖嬷嬷,用眼神询问主子怎么了,后者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宁儿,你不是最爱吃茶叶蛋吗?今儿的入味儿,给你剥一个?”胤祥拿起枚鸡蛋问道。

    “行了,爷,您别这么客套了,好像不是一家人似的。”萱宁轻声说道,“您进过早膳,还得去衙门呢”

    被她这话一说,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脑门儿,“爷,吃好了”

    萱宁听到这话放下筷子,把孩子交给孙氏,理了理他的蟒袍,要送他出门。

    “这天还有点寒,你又没吃几口,别送了。”胤祥拉住她。

    “行,那我就……谢爷了。”萱宁笑了笑,福下身,“恭送爷”

    胤祥扶住她,“咱们夫妻就不用这等礼数了……”,他瞄了眼赖嬷嬷身边的坠儿,“多让福晋费心了。”

    “这本就是妾分内的事儿,让爷提醒,倒是妾眼拙了。”萱宁的语气有些冷淡,他不以为意,可却把他想嘱咐的话都堵在嘴里,见她有些恹恹的,察觉出她的不满后,抬抬手便离开了。

    胤祥离开了,萱宁看了眼孙氏,“今天好好照顾格格。”

    孙氏点点头,明白福晋今天有要事要办,不能照顾格格,哄了哄格格回房。

    ===================*=============================*====================

    “都收拾下去吧。赖嬷嬷、坠儿两个留下,让庞贵带着府里的布局图来我这儿。”萱宁坐在炕上,扶着引枕摸着额头。

    看着丫头、小厮收拾好、带上门,轻叹了一口气,“坠儿……”

    坠儿听到话跪在地上,“福晋……,奴才……”

    “行了,该听的,我昨晚都听爷说完了。既然被爷收房了,就别奴才奴才的,也算是这府上的主子了。”萱宁看着她轻笑了声,“你八岁跟着我到现在,我上头有四个姐姐,只有个弟弟,几年下来我也把你当姐妹看待。”

    赖嬷嬷一早就觉得奇怪,平日里蜜里调油的夫妻,今日显见的是自家爷有什么不是,让福晋捉住了短处,还想为了他们小两口儿要调解调解,可现在看来,她略带鄙夷地看着坠儿。

    “爷把你收房了,往后这日子,你多帮衬着点儿。我做事的规矩,你知道。”萱宁淡淡一笑,“一会儿,庞贵把府里的布局图拿来,让人给你收拾个院子。既然成了爷的女人,便是皇家的媳妇儿。满人讲究多子多福,开枝散叶也是你的责任。”

    “福晋……”庞贵在门外候着,他跟张瑞住在一个院,早就听说了爷跟坠儿的事儿,他还琢磨着什么时候福晋会说这事儿,福晋会怎么做呢。昨天在宫里还算喜气,可谁知道今儿府里就风云突变。在他们这些做奴才的眼里,福晋有时候恩威并施,但到底是主子,也算个狠角色。坠儿是她心腹,也是跟她从娘家过来的,让她跟着爷跟着皇上随扈也是福晋指派的。但估计福晋也没料到会出这档事儿,这不是让福晋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吗?福晋能咽得下这口气吗?听到里面的传唤,庞贵收回自己的臆想。

    “福晋,这是府里的布局图。”赖嬷嬷把图递给了萱宁。

    萱宁打开图,询问着赖嬷嬷和庞贵的意见,府里的女眷都在西跨院。眼下馥尘带着两个孩子在一个院儿,将来坠儿也得生养,给她也单辟个院落出来。

    “坠儿,去把我那个匣子拿来。”萱宁轻声说道。

    坠儿应了一声,便去了西梢间,赖嬷嬷见她拿着一个紫檀木做的匣子,又见到福晋从腰间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一张张翻着里面的签子,从里面拿出一张,又把其他的放了回去。只听她道,“坠儿,我出阁的时候,也把你的卖身契拿来。眼下,你被收房了,这契约……”萱宁嘴角一挑,“还是撕了吧。赶明儿,我让阿玛找到你父母”

    坠儿怯怯地看着萱宁,“福……福晋……”

    “还不赶快谢谢福晋!”赖嬷嬷冷声道。

    “算了,赶紧把院子收拾出来,让她搬进去吧。”萱宁笑着摆了摆手,呷了一口茶又道,“庞贵,把府里丫头的名册拿来,我也得再选个了。”

    “福晋,奴才……奴才还能伺候您……”坠儿忙得站起身。

    “都当主子了,就别奴才奴才的了,让人听到还得笑话你呢?”萱宁笑得谦和,又吩咐道,“庞贵,你先去带人去收拾院子吧,若是缺什么短什么,就跟赖嬷嬷说一声,从我这儿支。坠儿也先去收拾下自己的东西。眼瞧着就快入夏了,从我这儿挑几匹好料子,让人做几套像样的衣服,打些像样的首饰。顺带着,给馥尘也做几件吧。”

    坠儿和庞贵应了便各忙各的,见他们走了,萱宁沉下脸,眼圈泛红,紧紧握着拳头。

    庞贵的名册很快便送到了,萱宁拿着名册翻了翻,打发庞贵忙活去,而她到东梢间在那本名册上勾画着,画累了,只告诉赖嬷嬷给庞贵把院子收拾好了过来,她有话吩咐。

    ===================*=============================*====================

    胤祥从衙门回来听说萱宁给坠儿单辟了院子,忙得到正房去见她。她正睡着,见她身边只留下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便小声问着赖嬷嬷,后者先是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悄悄地走到门外的院子上,才敢说话。

    “爷,福晋这段日子吃不好、睡不香。这是才睡下,房里的丫头们都去帮着坠儿收拾院子了。”即使在院子里,赖嬷嬷怕吵到萱宁小声说道,“今儿福晋没吃什么东西,过了晌午只喝了碗牛乳。”

    “这哪成呢。”胤祥皱皱眉,“她这样多长时间了。”

    “有一阵了,起初福晋以为自己有喜了。太医院的傅太医过来查了,说是脾胃失调,开了几副方子没好。后来傅太医也没辙了。”赖嬷嬷禀告道,“爷,您跟坠儿,这次真把福晋给气着了。您跟她是夫妻,福晋那么要强的人却还得给坠儿置办这些,您这不是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嘛。”

    “哎哟,嬷嬷,我这次可真是有苦说不出。”胤祥打小由赖嬷嬷带着,自然地跟她撒娇。房里浅眠的萱宁也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了,细听是赖嬷嬷和胤祥的声音,暗沉着脸坐起身听着,“这次跟皇上去畿甸,君臣同去哪能没有美酒。皇上年纪大了,太子爷向来就是酒后无德,这次便让我来替他们俩。那可是关外的烧刀子啊,酒列着呢,等到那筵宴结束了,我也喝晕了。当时张瑞和坠儿就扶着我回帐子,我只记得当时好像见到宁儿,等到早上一醒来,倒把我吓着了……”

    “您瞧您,还说太子爷酒后无德,我见您也不过如此。喝了那东西就样了?亏得还总自吹自擂什么‘千杯不醉’,我看您往后可别这样了”赖嬷嬷嗔怪的口气,却慈爱拍着胤祥的肩膀,“爷现在也是当阿玛的人了,凡事都别太冲了。这可不像您在阿哥所里,就您自个儿一人呢。这府里,福晋是不必说了,还有馥尘、坠儿,再加上眼下还有三个小主子。做事多想想他们就不莽撞了。”

    “嘿嘿”胤祥摸了摸光亮的脑门儿,憨厚地冲着嬷嬷笑了笑,“多谢嬷嬷提醒。估计这时候,她也睡得差不多了,我进去瞧瞧。”

    房里正偷听的萱宁,听了他这话,忙得又躺在炕上,眯着眼小憩。虽然是闭着眼,但昨晚的气已经消去一半,她不禁心里嘀咕着,坠儿被收房也算好事一桩,只是这天家的媳妇儿这种出身是不是太寒碜点儿,回头得让阿玛那边帮忙找找坠儿父母。她浅笑着,若是搁在别人那儿,出了这事儿就算完了,谁还管你,可他却说了,比起小时候她告诫的话,他有担当了。

    ===================*=============================*====================

    入了夜,张瑞领着府里的兵甲巡视了一圈,回屋便见着庞贵在桌子上抄东西。不由地一笑,调侃起了兄弟,“你这干嘛呢?”

    “你那日回来就告诉我坠……,坠格格的事儿,今天帮着收拾了一天院子,还琢磨着福晋这么要强的人,怎么没发作。收拾完院子,福晋把咱们府丫头的名册给我了,把上面但凡年纪在十八岁到二十二岁的,都禀给内务府打发出去嫁人,另选派些十三、四岁年纪的丫头过来。”庞贵头也没抬,只顾着抄写名字。

    张瑞却瞪大眼,“福晋这次可发狠了。府里这个年纪的,少说也得有十几个了,再加上馥尘格格院里的紫鹃、杜鹃两个,小三十人呢。”

    “可不”庞贵说了一声,“我这往内务府衙门一交,不得让人笑话?”

    “你没劝劝福晋?”张瑞问道。

    “你看福晋像听我劝两句就罢手的吗?”庞贵反驳道,“我说哥哥,不如你明儿跟爷去衙门的时候,跟爷说说这事儿。”

    “说这个干嘛。不过,没准儿,内务府拿到这单子说福晋好话呢?”张瑞笑了笑。

    “怎么说?”庞贵眼巴巴地看着张瑞。

    “福晋这边,我琢磨是劝不动的。你到内务府那边就说,福晋惦记姑娘大了不好嫁人,便早早放她们出来许配人家。你这边跟福晋能交差,福晋的名声也落了个好。这不是一举两得嘛,你这脑袋在家里收拾一天院子,收拾糊涂了?”张瑞坐在一边给他指点迷津。

    “哎?”庞贵眨了眨眼,“这是个好主意啊,就照哥哥说的办”想开了,他抄的越发起劲儿来。

    胤祥因为坠儿的事着实后悔了一阵儿,萱宁却把坠儿的事料理的差不多。玛尔汉府上的管事来回禀消息,顺便将坠儿亲爹娘的卖身契和租地的地契一并拿了来,这才知道坠儿本姓石,闺名如惠,不过用“惠”这个字儿怕是犯了淑惠的忌讳,便自作主张改了茹桂。庞贵按照张瑞说的,自己又添了些话递上去,内务府的差虽是困惑,还笑话十三福晋也是个捻酸的主儿,庞贵话赶话的圆了过去。只说这是主子赏给丫头们的福分,任谁都知道,闺女大了不好配,就算配也只能配给人做偏房,抑或是填房。趁着她们年纪尚轻许配嫁人也多少能捞到好人家。

    茹桂不过是个格格,朝廷、宗人府那边对福晋、侧福晋的衣着穿戴都有规制,但对庶福晋往下,可是没这些个条条框框。因此,也只是知会了宗人府一声,宫里面有人知道这事儿的,有的说十三福晋贤德,有的不屑,有的还替她喊冤。萱宁闻听这些流言,不过温和一笑,只是对十三爷依旧还是冷淡的性子,弄得他也琢磨不出她到底要怎样才称心。

    逢初一、十五,萱宁便要进宫请安,在永和宫陪着德母妃说说话,然后一道去宁寿宫给老太后请安。太后和德妃都瞧着她瘦了不少,担心起她是不是染了什么病症,便请太医过来瞧,但太医只说脉象不稳、心气郁结、脾胃失调才会如此,写了方子让她服用。

    萱宁从太后那儿出来,又回到永和宫坐了会儿方才回府,赖嬷嬷按照太医开的方子煎药,之后感觉昏沉沉的,晚膳也不用便要睡了。胤祥从衙门出来先去了四贝勒府上,回到府里也是掌灯时分,见他俩的卧房又是黑着的,便知道她又睡下了。

    萱宁能睡着不容易,胤祥进过晚膳不忍打扰,在东梢间的书房里呆了会儿便摸着黑摸到床榻前,小声嘀咕着,“我说我的福晋,咱这几天的气该消消了吧”仔细打量媳妇儿的睡颜,这一味的瘦下去终究不是好事儿,执起手放在手心儿里握了握才塞进被子里,自己也躺在她身边。

    到了夜半时分,胤祥迷糊糊地觉得身下的褥子湿漉漉的,像是有了水渍,而身边的萱宁也像陷入噩梦一般,轻轻一抹便是一层薄汗,想把她弄醒了,又怕魇住了更麻烦。觉察到褥子的湿潮,他伸手往被子里探,居然摸得满手都是湿意,他觉得不好,大叫了一声门口值夜的太监、婆子掌灯。

    灯拿进房,胤祥掀开被子便吓呆了,媳妇身下缓缓的红色濡湿了褥子,连带他的手掌也是血。回过神儿,让人去找太医。身子发凉,萱宁这次真是不好了。

    ===================*=============================*====================

    太医到的时候,胤祥坐在次间的炕上,呆滞的盯着房里忙来忙去的婆子、丫鬟,萱宁疼的满炕打滚,他瞧着心疼,原想留在她身边,可硬是让婆子、丫头请了出来。血房晦气,这是他知道的,可现下躺着的,是他的媳妇儿。

    “爷,您心疼福晋,这些奴才们都知道。眼下有好些小人都编派福晋仗着您的疼爱张扬,您现在这样,是让福晋把这些流言蜚语都坐实了?”赖嬷嬷摇摇头只能劝道。

    胤祥不做声了,坐在炕上,隔着碧纱橱里看着媳妇儿疼得直打滚,而众人束手无策。渐渐地,她疼晕了过去,胤祥想冲进去也被拦了下来。跟着府里的婆子、丫头僵持了一会儿,张瑞才带着已经气喘吁吁的傅太医过来。又忙活了一会儿,血止住了,众人松了一口气。

    太医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儿,今儿轮到他值班,没想到就除了这样的事儿,想来只有后怕。可是十三福晋之前的脉象的确不像怀孕,否则他也不会那么诊断。

    见十三阿哥的眼神在自己身上逡巡,他忙不迭的说道,“回十三爷,福晋的血已经止住了,最好让福晋养几年身子,半年内,您和福晋怕是不能……,福晋因着气血不足、脾胃失调,再加上她最近心气郁结,没到四个月都是凶险的,加之以上种种,才……”傅太医见十三阿哥没说话,顿了顿说道,“才小产的。”

    胤祥坐在椅上,看着时不时拭汗的太医,“之前,给十三福晋瞧病的,是你吧。”

    “是……”傅太医战战兢兢地承认,“是臣。福晋的脉象不稳,臣只看到了她的脾胃失调,开了方子调养。至于喜脉,十三福晋也提醒过臣,但臣在认真诊脉,并没诊出来。”

    “脾胃失调,你的脾胃失调,爷的子嗣就这么没了。这可是皇孙。”胤祥摸着脑门,“福晋的血止住了,爷今儿也不难为你。你刚给的嘱咐,爷记住了,你自个儿回去想想怎么谢罪吧。”摆摆手看了眼张瑞,后者明白,走到傅太医跟前,“傅太医,请吧”

    ===================*=============================*====================

    萱宁第二天晌午才醒过来,她知晓出了什么问题,也听赖嬷嬷对太医的责怪,而她反而好言相劝,“‘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几个月都没有显怀,这一胎即便生下来也站不住。若是生下来遇上个凶险,怕是我也不会在了。”

    赖嬷嬷看着自家福晋,但凡碰上这种事儿的,都会悲天悯人一番,随后便是去寻太医的不是。而自家福晋遇上这事儿,却是感到淡漠的模样。

    “嬷嬷这几日帮我看着点儿太医院的动静,一个皇孙没了,太医也不会好做。晚上等爷回来,我在跟他说说这事儿。”萱宁轻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嬷嬷也无需担心我这身子,按照太医给的方子调养就是了。去封二十两银子差人送到太医院给傅太医,就说是爷打赏的,谢他救了我这一条命。”

    “福晋,这……”赖嬷嬷犹豫道,“这太多了吧”

    “若是我这条命没了,就算是千金也换不回来。”萱宁撇过头,“按我说的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