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谣 捕蝉
作者:冰宁的小说      更新:2018-03-20

    从宗人府大牢里出来,他们就注定要当一个闲人。朝堂的差事儿都给免了。胤祥多少明白了皇父的意思,反省着自己言语的失察。皇父是赞赏自己的勇气,但断不会去容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口无遮拦。人们常说“富贵闲人”,只可惜眼下人闲了下来,富贵却又离他们远去。

    屋子里是袅袅熏香,萱宁也在闲淡地适应着闲人的身份。她喜欢女红,时不时地入宫打点太后和娘娘们。现在,她高挂起了“免战牌”,不是要紧的事儿,她是不会随便入宫。她笑着拾掇起了许久没有摆弄的字画。时而又教养着府中的子女,时而又陪他下下棋。他全当是她打发时间的玩乐而已。

    现在的朝堂带着一丝的诡异。当一个国家的储君被废掉的时候,皇上似乎在暗示给所有人一个机会,但实则也在试探每一位朝臣。他让每一个大臣推荐自己属意的储君人选。玛尔汉趁着萱宁给他过寿的时候,提醒他们,“千万别被皇上着了道,在皇上心里,太子爷并非无药可救。”

    胤祥之后便告诉给了胤禛,而之后的结果果然如玛尔汉所料想的那样。皇父对二哥还是有心的。但也如四哥想的那样,只是这一次皇父对二哥有了戒心,极大的戒心。

    皇父既然提出了让诸臣推举储君,自然有人推举自己“适宜”的人,于是乎,满朝文武,除了太子、索额图之前的人脉,还有四哥之外,其余的大臣全部推举了八哥。这次让皇父惊骇了,他怎么也料想不到,一个辛者库罪人生的儿子,能让阿灵阿、王鸿绪等老臣、重臣推举为太子人选。

    四哥胤禛从朝堂上出来就到了他们府上,那时候萱宁正在陪着胤祥下棋,看到四哥来了,忙去张罗准备茶水和饭食,便去别的院落,让他们兄弟说话。

    四哥走了后,萱宁得了信儿才回房,见他对着棋盘发呆。

    “四哥来,又说什么了?”萱宁问道。

    “皇父让推举太子,你猜他们推得是谁?”胤祥从罐子里捻出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

    “谁?”萱宁好奇地看着他,“总不会是二哥吧。除了他之外,四哥?”

    他摇了摇头,“四哥自打出生就知道他是臣子的命。他做事的风格就已经吓退了不少大臣,还有谁敢推举他?”

    “这倒是奇了”她认真地看着他,“二哥是元后所生的嫡子,自然是高贵的。除此之外的两位皇后都无所出,但跟皇父感情极深的佟皇后是四哥的养母,这身份该高贵了吧。”

    “臣子可不会这么想。他们推举的是八哥”胤祥冷冷地笑了,“之前大哥弄了一个道士给八哥看相,说八哥有‘皇帝命’”

    “那道士不是让皇父给处死了吗?我听八嫂说过,好像皇父让‘千刀万剐’,还让八哥他们看,八嫂说八哥回去的时候,脸都吓白了,九哥、十哥他们也吓得不轻呢”萱宁说道。

    “但还有人愿意推举他。上次是皇父做给八哥看的,让八哥掂掂自己的斤两”他沉思了一下说道。

    “那他们还敢。”她惊诧的说道。

    “幕后推手是佟国维和马齐。”他又说道。

    “佟国维是佟皇后的父亲吧,怎么也不说帮帮四哥。我瞧你们这些兄弟里,就四哥是做实事的,其他的不过是花架子”她笑了笑,“至于马齐大人,是不是因为上次帮助十二哥所以才……,若是那样,八哥这个债还得可真值”

    “佟皇后交代给佟贵妃的话,她一样儿都没做到。娘娘当时可是让贵妃娘娘多关照四哥,让佟家一门成为四哥的支柱。现在可倒好,全都跑到八哥那儿去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行了,你现在没了一官半职。现如今,也别再对此流连忘返了。”下意识的,萱宁挽住他,头枕在他的肩头,“咱们把自己的日子过明白了,比什么都强”

    胤祥听到这话啧啧了两声,揽过她,“不过还真有说四哥的人。”见她一脸好奇便说道,“是多尔衮的后人塞勒,不过他总是喝的醉醺醺地,谁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

    “总算是有个有眼色的”萱宁笑意盈盈地说道。

    夫妻俩寒暄了一阵儿,萱宁又回到桌子前提起笔将今天的画润色完,胤祥凑了过去,“你这画的是什么?麻雀?”

    “那是黄雀”萱宁撅嘴说完,怨恨似的看着他,“我这画工就这么差?黄雀硬是让您给看成了麻雀?”

    “这要不细看,还真分辨不出”此时的他,嘴角挂着促狭的笑。

    萱宁知道他故意说的,便也不搭理他,坐在一边指着画说道,“爷看出点儿什么?”

    素白的纸上,一只秋蝉在地上发出阵阵蝉鸣,它身后的不远处,一只螳螂似是看见了美味一般,而螳螂的身后是一只黄雀立在枝头,紧紧地盯着那只蝉、那只螳螂。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胤祥皱着眉,“怎么想起画这个了?”

    “多应景啊”萱宁笑了笑。

    胤祥看着淡笑的萱宁,又想着四哥的话,只道了一句“还真是应景。”

    他揽过她,指着画上的一蝉一螳螂一黄雀问道,“愿闻其详”

    她反手搂着他的脖颈,“爷非得让我触戒律吗?二哥就好像那只秋蝉,八哥就是后面虎视眈眈的螳螂,而皇父自然就是黄雀。八哥以为稳操胜券,可以把二哥打下太子的头衔,却没想到皇父也在后面看着八哥。只是皇父应该也没想到吧”

    “皇父的确没想到。这次八哥争权的野心会这么旺盛。他以为上次的张明德的事情会让八哥就此收手”

    “可八哥并没有。权力就是如此。八哥这一辈子都是在为良妃娘娘活,争权也是为了她,如果真有一天,娘娘去了。怕是八哥的主心骨也没有了。”

    “走一步,看一步。谁知道将来会如何?人的欲望一旦被挑起来了,收手就难了”胤祥把玩儿着她手里的帕子。

    “那八嫂岂不是可怜了?”萱宁不解地看着胤祥,“八嫂的心神眼意都在八哥身上。也不知道八哥如此,有没有点儿为八嫂的意思”

    “八嫂是个厉害的主儿,再加上眼下安郡王对他有用。所以才忌惮着八嫂。”胤祥轻轻凑近她的耳边,“你当,八哥跟我一般的痴心?”

    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恐怕要脸红一红,可萱宁已经习惯了他们俩的腻歪,她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又趴在他肩头轻声说道,“爷还有痴心?我可是没有收到。只是爷总像个无赖,让人吃不消”

    胤祥微微一笑,“这就吃不消了?”她点点头,“这可怎么办?我这辈子可是吃定你这个女子”

    “少来”她推开他,“这府里的女子都是要让你吃定的。”

    “我说,今晚儿就把我往莲香那院儿赶了”胤祥低喃着。

    “莲香妹子就这么不如您的眼?”萱宁反问道,“爷,您可知道,莲香妹子不单单是十二嫂过来央我保的媒。爷该知道,莲香妹子的阿玛是佐领,从她入府就是奔着侧福晋来的,可是光我有意无意的让她管事儿也是不管用的。若是没有所出,她这侧福晋的位子先不说稳不稳,怕是连封都没有。太后是这个意思,德母妃也是这个意思。爷就别再为难我了。”

    胤祥知道她在宫中长袖善舞,把太后和德母妃哄得乐呵,却没想到她也是顶着压力去迎合着她们。他的手攥紧了,“你的意思是,只要莲香有了身孕,就成了?你当我是什么?”

    萱宁为难似的看着他,她真不敢开口,轻叹了一声站起身,摸着丈夫的肩头,“爷,我也……”

    他抱起她,“这才对。莲香的事儿,爷会看着办。”

    皇子与大臣结党,皇父自然是不允的,更何况还是八哥。玛尔汉的提醒犹在眼前,胤祥也猜到了,皇父大费周章地要推举太子,不就是为了让群臣推举二哥?但群臣不买皇父这一套。四哥说皇父听着唱票的大臣一口一个八贝勒,脸色都差到极点。最后亲口否认了结果。

    是夜,胤祥窝在萱宁怀里,她轻拍着他,哄他入睡,“这次可是大大的敲在皇父的肋条上了”

    他瓮着声音,惹得她低下头,“皇父会怎么办?这些大臣也是,也不说给皇父一个台阶下。就算再对二哥不满,也得顺着皇父的心思……”

    “可不?”胤祥附和着,手也跟着不规矩起来。

    萱宁气恼地拍掉他的手,“其实,我倒是觉得奇怪”

    “怎么说?”

    “皇父忌讳皇子和大臣结党”萱宁轻声地说,“可太子也好,八哥也好,结党的话早就开始了。皇父没察觉吗?大哥一派中的明珠,二哥一派中的索三,不是早被皇父嫌弃了?皇父就像一个渔翁似的,等着这些结党的兄弟和大臣上钩。然后把网一收,看着这些鱼虾在网里扑腾”

    “瞧你说的,我们就是鱼虾吗?”胤祥不乐意地问道。

    “不是。只是个说法。你说皇父会找个什么理由让二哥回到太子的位子?”萱宁问道。

    “你怎么还关心起这个了?”胤祥不解地问道。

    “太子如何,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二嫂,二嫂身子不好,又有这么一个乖戾的二哥。二嫂的日子可怎么熬!”萱宁说道。“我跟二嫂的关系,算是亲的。这跟四嫂、八嫂和曦月不一样。想来,他们都跟兄弟们举案齐眉般的恩爱,可二嫂,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活得却是苦的。”

    “行了”胤祥抚上她的眉,“这些都是命定的,但凡遇到了什么样的人,这是早就由老天爷决定好的。咱们无权置喙。”

    “爷就这么信命?可为什么委屈了二嫂?”萱宁撅起嘴,“二嫂没必要陪着二哥一起死”

    他听了这话,坐起身问道,“那万一将来我也……”

    “你现在是尊泥菩萨。如果老老实实的,那必是平安。如果您执意过河,那就是自身难保。”萱宁笑道,“但不管如何,你的身边,我肯定是要陪的。你的人品都在太子之上,我也只是委屈二嫂而已”

    “早点儿睡吧”他揉了揉她的头。

    有人把几天前画的黄雀装裱好,送了过来。萱宁抱着瑾瑜看着那画,一一地指给她看。小孩子跟着额娘一起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坐收渔翁之利。黄雀也好,渔翁也好,都是最后的赢者,只是皇父的心安吗?

    瑾瑜察觉到额娘的不用心,已经可以好好说话的她,叫着“额娘……额娘……”

    萱宁回过神,又听她说道,“额娘,为什么螳螂要在那个蝉的后面,为什么那个黄鸟在那个虫子的后面。”

    “哪里来的为什么?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什么叫弱肉强食,这就是。”

    “那是什么意思”瑾瑜不解地看着额娘,带着撒娇的童言。

    “说了,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过几日,额娘教你画画。”

    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萱宁脸上染着愁云,瑾瑜看着额娘,悻悻然地低头不语。

    萱宁看着眼前的画,二哥的秋蝉,八哥的螳螂,皇父的黄雀,眼下的朝堂人人自危。阿玛的致仕反而落得轻松,想跟他一般年纪的大臣都被牵扯进去了。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抬头看着外面忙碌地庞贵,心里又叹了一声,自家爷的俸禄停了,内务府也是看脸色的人,内务府给她的各种供应也停了,他不许她动嫁妆银子和产业的银子,这又让她犯难。得寻个路子生银子了,要不这一府的老小都要跟着喝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