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之长安兵燹 第二十七章 食菜事魔(3)
作者:野生文艺青年的小说      更新:2018-10-19

  这天以后,孟骑鲸对王羽打骂依旧,但毕竟没有取他性命。而殴打之际,下手似乎也比之前轻了许多。甚至每天的饭菜,也匀出一些,给王羽充饥。如此过了半月有余,王羽除了身上小伤不断,倒也算的上是相安无事。中间的时候,管营带着康君利来看过一次,正遇见王羽津津有味地啃着一个鸡屁股,吃相十分难看。康君利见状,一巴掌将管营扇的原地转圈,骂他说:“狗东西,这像是得了瘟疫的样子么,他妈的胃口比老子还好呢。”

  “这……这……那天这小子脸色发青,口吐白沫,明明……明明是得了瘟疫的症状啊!”管营捂着脸,委屈地说。

  王羽冲到铁栅上,破口大骂:“康君利,你这狗贼,快放我出去。”康君利冷哼一声:“不放你又怎样?”王羽心想:“他真不放我,我也确实不能怎样。”这样一想,气势就弱了下去,问:“难道你不想要藏宝图了么?”康君利沉声说:“你这小鬼满口谎话,就算你说了,难道我会信么?”王羽听的心里一急,寻思:“难道这家伙知道我在骗他了,可要是这样,他非得关着我做什么?”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时康君利冷笑着说:“汉人的男子到了二十岁就称做弱冠,小鬼,你就等着在这大牢里行冠礼吧。”

  “你要关我到二十岁?”王羽又惊又怒。

  康君利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转身就走了。

  “回来……回来……你真要关我到二十岁,狗贼,放我出去啊!”王羽的声音嘶哑了,几乎就要急的哭出来。他颓然坐倒在地,嘴里只是喃喃自语:“二十岁……二十岁……”

  “二十岁,唉,人生有几个二十岁啊。”孟骑鲸坐在床上,饶有兴味地看着王羽,仿佛看戏似的。

  就这样到了开春的时候,有一天下了起暴雨,雨水顺着山体间的石缝流到铁牢,牢房开始积水,一直没到了大腿。王羽看孟骑鲸躺在四分五裂的石床上,眼看积水就要没过他鼻孔,仍是一动不动,心里略感奇怪。原本孟骑鲸每天都要对他打骂一番,又或者自言自语,讲些荤段子粗话之类的聊以自娱,这天却是一语未发。寻思:“这人难道病了?”犹豫一会儿,终究不忍心他就这样被溺死,于是朝他脸上拍打了几下,大声说:“醒醒,醒醒!”

  忽然之间,孟骑鲸大吼一声,坐了起来。只见他两眼激凸,脸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披头散发的宛如妖魔出世。王羽吓得远远避开,涩声问:“你……你怎么了?”孟骑鲸突然大骂:“狗贼,你要取我性命,就来取好了!”王羽啊了一声,问:“我是狗贼?”这些日子孟骑鲸打骂之时,往往称他做小子、小贼、狗杂种、野种之类,却从来没骂他做狗贼,王羽寻思:“又要搞什么鬼名堂?”再看他的样子,忽而大吼连连,忽而垂足顿胸,似乎是疯了。

  “快点醒来,别做梦了,我不是什么狗贼,你认错人了!”王羽急的大叫。

  “你化成灰老子也认的,”孟骑鲸忽然吼道:“元神烽,你这个狗贼,害死我师傅师娘,夺了掌门之位还不够,还要将我们师兄弟赶尽杀绝,老子跟你拼了!”倏地跳了起来,一掌往王羽头顶拍去。王羽见他势若疯虎,早就吓得呆了,本能地抱住头部,同时就地一滚,只觉额头一痛,已经被他抓出了五道血痕。心想:“好险,好险。”孟骑鲸体格雄健,一掌之力足以开碑裂石,这一掌要真拍在王羽头上,非得将他拍的脑浆迸裂不可。

  孟骑鲸一掌没打中,又是连声咆哮,啸声竟震得墙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落。王羽听的耳朵生疼,看他又要扑过来,只得往铁栅处躲,这时,忽觉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一个声音说:“镇定点!”转头一看,只见微光之中,楼雪阳就站在铁栅外头,虽然他神情冷淡,但此刻在王羽眼中就跟见到菩萨一样。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水草,王羽心里稍定,急忙说:“快……快用你那什么虚什么眼弄昏他,这人发狂了。”楼

  “这人已经心智失常,虚明幻眼派不上用场了。”楼雪阳微微摇头。

  “这……这该怎么办?”

  “慌什么?”楼雪阳轻喝一声,跟着双手握住两根铁栅,略微发力,两根铁栅便如被火熔过一般,软了下来。楼雪阳将铁删轻轻一分,说了一声:“快出来。”

  王羽见状转悲为喜,连忙从铁栅中间钻了出来,正要发足狂奔,忽觉手腕一紧,左手已被孟骑鲸牢牢抓住。孟骑鲸大喝:“狗贼哪里去,看老子把你活撕了。”王羽只觉左手的骨骼喀嚓作响,剧痛袭来,禁不住冷汗直流。楼雪阳见了这情形,心知自己再不出手,王羽只怕要成了个断手的废人,再不犹豫,以掌做刀,对准孟骑鲸的手臂便是一下,他武功已至化境,掌刀实与真刀无异,立时就将他手臂斩了下来。孟骑鲸瞪大了双眼,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楼雪阳拉住王羽,说了声:“走吧。”带着他出了地牢,这时外头雨越下越大,王羽远远看见土坡上一行人往这边赶来,心想一定是牢里的动静惊动了守卫,忙提醒楼雪阳说:“有人来了。”楼雪阳也早看见了,叹了口气,说:“这地方再不能呆了,你不是让老夫逃狱的时候带上你么,现在时候到了。”不等王羽说话,已经将他背到身上,跟着几下纵跃,转眼就到了崖壁之下。王羽看这山崖高耸入云,大雨之中根本望不到顶,诧异地问:“你要爬上这山崖?这怎么可能。”话音还没落,只觉身体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向上方飞去,定睛一看,只见楼雪阳手脚并用,借着崖壁上突出的石块向上攀援。这些石块相距很近,而且形状很便于攀爬,显然是人为埋下的。王羽心里登时明白过来,“怪不得这老头这样有把握,原来早就准备好了。”

  楼雪阳徒手攀爬,身上还背了一人,但身手敏捷无比,犹如猿猱一般,没多久便登上了崖顶。王羽伏在他背上,转头往崖下一看,只见星星点点,人如蚂蚁,心里很是兴奋,叫着说:“这样容易就出来了?”“容易?”楼雪阳轻轻哼了一声,“你可知崖壁上这些石头是老夫用了无数个深夜打下的?”正说着,只听王羽哇的一声,忽然觉得背上渐渐冷了起来,他将王羽放在地上,只见他面色青紫,两眼翻白,说:“你那阴阳炁又发作了?”

  原来王羽经过这番折腾,又牵动了阴阳炁劫,但这次发作不像以往那样迅疾,而是身体一点点冷了起来,他躺在地上瑟瑟发抖,讶异地问:“你……你怎么知……知道是阴阳炁?”

  “裴玄衍是老夫的死对头,你说老夫是怎么知道的?”楼雪阳说。

  裴玄衍这个名字王羽在从洛阳到朔州的路上听李氏兄妹提起过,知道他是庞师古的师傅,又问了一句:“死……死对头?”这时候已经冷的牙关打战了。楼雪阳轻轻嗯了一声,说:“老夫跟你说过会昌法难吧,裴玄衍的师兄赵归真就是这场法难的始作俑者,他在里头也出力不少,你说他是不是老夫的死对头?”

  “是,是,”王羽连声说,只觉身上越来越冷,大雨浇身,更是雪上浇霜,急忙说:“我……我们……快找……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楼雪阳点点头,再次背起王羽,说:“这山上有个白龙庙,咱们到那里去。”说着就沿着山道往山上走去,过了一会儿,走过一片偌大林子,果然有一座庙宇。门口一个知客僧迎了出来,问:“施主要打尖还是住店?”楼雪阳闻言哑然失笑,心想:“这和尚是个店小二改行的。”说了声:“住店。”那僧人于是带着他们进到庙中,安排了一间客房。

  楼雪阳将王羽放在床上,叫庙里的僧人送来火盆,过了一会儿,屋里渐渐暖和起来。楼雪阳将自己和王羽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放到火盆旁边去烤,然后伸手搭在王羽手腕上,为他把脉。

  除了发作缓慢之外,王羽这次炁毒发作,比前一次又有些不同。原本他每每发作之时,总是冷上一阵,然后灼热之感就接踵而至,这样冷热交替,循环往复,但这次却只有严冷却无酷热,起初好像是在雪天掉进水里,慢慢的寒意渐消,浑身上下都像长了冻疮,溃烂起来,奇痒难耐,再后来又是彻骨的寒冷。

  楼雪阳察觉他的脉象若有若无,微弱已极,除了阴阳炁劫之外,似乎还有别的症状。于是稳定心神,使出看家本领阿罗缓心识,将他周身经脉,五脏六腑都仔细检查一遍。一时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如此,这小子是个无劫身,难得难得。”沉吟一会儿,又想:“这样就不好办了,无劫身排斥一切异种真气,就算老夫自损身体使出四寂光明神力,也无法帮他镇压炁毒。”想到这里,只见王羽一张脸已经扭曲,显然痛苦已极。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叹了口气,心想:“翼儿那日离世之时,也是这般痛苦。”

  楼雪阳原先有一个弟子,名叫乐翼。楼雪阳待他如同亲生儿子,原本要将一身神妙武功尽数传授给他。但许多年前乐翼也被阴阳炁所伤,以至于英年早逝。死的时候炁毒发作,惨不忍睹。那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楼雪阳回想起来,心里不由地恻然。

  “这小子若是能挺过这一关,我传他武功又如何?无劫之身百年难遇,他若是学了我的武功,定能传我衣钵,发扬光大。乐翼,王羽,羽翼羽翼,难道真是天意不成?”楼雪阳思绪万千,由是一夜未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阴阳炁劫终于渐渐平复,经过这一轮的煎熬,王羽疲惫不堪,不由沉沉睡去,到了第二天午时方醒。虽然身上还在隐隐作痛,但比之炁毒发作时的苦楚,却显得微不足道了。而且这天天气放晴,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坦。于是伸了个懒腰,喊了声:“好舒服啊!”

  楼雪阳这时正好推门进来,听了这话,冷冷地说:“舒服个屁,照这个情形,炁劫再发作两三次,你小子就得去见阎王了,知道么?”王羽笑着说:“可惜阎王不收我,又有什么办法。”楼雪阳哼了一声,说:“你倒挺乐观。”王羽下了床,说:“不是乐观,我知道你一定有解救的方法,是不是?”

  “办法自然是有,先吃饭再说。”楼雪阳将手里的斋饭放到桌上。王羽肚子早就饿的咕咕作响了,急忙拿起一碗粥来喝,却被烫的哇哇大叫。楼雪阳说:“慢点吃,急什么,又没人抢你的。”王羽听他语气柔和,颇有关心之意,就问:“老猪狗,你怎么突然对我这样好?”

  “说了别再叫老猪狗了,不长记性。”楼雪阳脸上微嗔。

  “叫习惯了,改不了口了。”王羽一边吃饭一边说:“到底怎样才能去除阴阳炁,你快说。”楼雪阳沉吟一会儿,说:“本来我的真气可以助你,虽然不能治愈,延缓发作还是成的。但你小子偏偏又是个无劫身,体内排斥他人真气……”话没说完,王羽忙问:“无劫身?那是什么?”楼雪阳顿了一顿说:“一个人奇经八脉天生便是相通的,就称做无劫身了。”坐到王羽对面,接着说:“人体内的力量源自气血,气血之力每个人天生带一部分,以后日常饮食,吐纳,锻炼又获得一大部分。经由经脉导致四肢百骸。导的出的便是寻常砍柴挑水,打架斗殴,甚至于吃饭拉屎所用的力量,导不出便是潜力。人体之内的潜力,经由日积月累,从而庞大异常。若是这些力气全都能使出来,你说将会如何?”

  “那不是很好么?”王羽脸上一片茫然。楼雪阳哼了一声,说:“那就大大不妙了。你想人是何等聪明,其余飞禽走兽,哪一个能及的上?如果人不光脑袋聪明,力气又巨大无比,这世上的鸟兽还能存活么?就算鸟兽能存活,可自古以来,世上纷争不休,尔虞我诈,你争我夺,若是人的力气再大上十倍,百倍,就算寻常邻里争吵,一个不慎就便闹出人命。更遑论国家之间相互攻伐,如此下去,人岂有不灭绝之理?”王羽虽然听的一知半解,还是连连点头,“对,对,那可糟糕的很了。”楼雪阳顿了顿,又说:“所以天生万物,自有其道理。人一生出来,奇经八脉之间自然堵塞,这样一来,体内的潜力就极不容易通过经脉引导而出。这种经脉之间的堵塞,叫做劫。武人终其一生,修习内力,就是要通过这种修炼,从而打通经脉。但有些人天生经脉便相通,这就是所谓的无劫身,这种无劫之身,可谓万中无一,你小子幸运的很,便是这种人了。”王羽听的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自己从小力大无穷,连许多成年壮汉都比不上,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楼雪阳又说:“比其别的无劫身,你小子又幸运了许多。”王羽好奇地问:“为什么?”楼雪阳说:“因为你被阴阳炁所伤,体内异种真气排不出体外,又重新将经脉堵上了。”

  “这还算幸运?”王羽一听,差点破口大骂。楼雪阳微微一笑,说:“凡事都有正反两面,无劫身虽然是天生的神力,但终究还是违背天道,体内经脉相通,精气就不能久伫,所谓人活一口气,这种体质若能活到三十岁,便是造化了!”顿了一顿,又说:“正因为这样,阴阳炁虽然伤了你,但同时也为你重新立劫,这样一来,你至少能多活个三四十年。”王羽点点头,跟着又苦笑起来:“可要是我的伤好不了,还不是活不长么?”楼雪阳用手指敲着桌面,说:“这就是问题所在,老夫昨晚冥思苦想了一夜,还是想不出一个妥善的方法。”叹了口气,接着说:“只能冒一回险了,死马当活马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