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之长安兵燹 第四十五章 攻心伐谋 (4)
作者:野生文艺青年的小说      更新:2018-10-19

  庞师古生性谨慎多疑,他让朱温走在前面,一只手拿刀抵着他背心,另一只手扣住了王羽手腕,说:“对不住了两位,眼下还没脱离危险,贫道还不能完全信任你们。”王羽和朱温都苦笑着不答话,孟绝海却有些看不过去了,说:“师哥,你这是做什么?两位兄弟冒着奇险来救我们,你这样做未免让人寒心了。”

  “闭嘴,”鹰勾鼻里喷出两道气,庞师古说:“师哥我自有道理,你懂什么?”

  这时四人已走到通向城外的通道里,只见两侧站着十来个手执兵刃的士兵,正斜眼看过来。一个士兵认出了朱温,笑嘻嘻地迎上来,“节帅这是要出城么?”

  朱温正眼也不看他,唔了一声,说:“本帅要出城巡视,开门吧。”

  “是,是,”那士兵满脸讨好之色,正要吩咐人打开城门,却见朱温身后跟着的三人有些可疑,迟疑一会儿,问:“这三位是?”

  “这是本帅手底下的弟兄,”朱温冷冷地说,跟着瞪大了眼睛,露出威胁之意。朱温原本就相貌奇丑,发起怒来更像是地狱爬出的恶鬼,那士兵吓的险些屙出屎来,忙向其余的守卫喊:“快,快开城门。”

  城门缓缓打开,四人出了城,走了一阵,忽然听见城里锣声大作,似乎是已经发现孟绝海逃狱了,便加快了脚步。又走了一个时辰,离鸦军的驻守之地越来越近,心想着机不可失的王羽装出一副神情紧张的样子,说:“你们听,似乎是敌人追上来了。”

  这时候正是黎明之前,四处静悄悄的,三人自然是什么也没听到,庞师古咦了一声,问:“真有人追来了么?你真听见了?”孟绝海这时却有些风声鹤唳,没等王羽答话,就说:“我好像也听到了。”

  “难道真有人,我怎么一点动静也没听到?”庞师古又是一怔,转念又想:“连师弟也听到了,那是错不了了。我要是说没听到,不免……不免显得师兄不如师弟了,唔,这可不成。”想到这里,故意抖动耳朵,装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紧接着一本正经地说:“不错,不错,敌人共有六乘马,离咱们这大约还有一里地。”身后的孟绝海心里一惊,不禁寻思:“分别才短短一年,师哥的功力竟然一至于斯?难道师父又传了他什么厉害功夫?”

  庞师古演的逼真,连朱温和王羽都有些信了。这正中王羽下怀,说:“三位先走,我先去打探打探。”正要抬腿,却被朱温一把拉住,看着他露出狞笑,说:“且慢,还是我亲自去。”

  “这等事何劳将军亲自去,”王羽推开他说:“还是让小的前去打探。”

  “还是我去。”朱温不依不饶。

  “我去。”

  “放屁,说了我去就是我去。”

  脱身的机会难得,两人争了起来,相持不下。庞师古看他们举止反常,早就暗暗留神,心想:“这小子无关紧要,让他去打探一番也好。这朱温却是个重要人物,绝不能轻易放了他。”于是一把将手里的刀往前递了一分,扎进朱温的肉里,冷冷地说:“依贫道看,你这位属下办事牢靠的很,咱们……”话没说完,朱温感到他手上用力,还以为他动了杀机,大叫一声,拔腿就跑,庞师古一怔,大骂:“跑什么,再跑老子杀了你!”背着孟绝海追了上去。

  庞师古的身手原本比朱温高出一大截,但身上背了一人,追起来就颇感吃力了。他情急之下也忘了放下孟绝海,只是大步追过去,这样追了百余步,终于堪堪追上,眼看朱温就在眼前,就要扑上去拿下,正在这时,忽然脚下一空,急急往下跌去,原来这地方竟然有一个陷阱。这一下猝不及防,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掉进陷阱里。

  这陷阱差不多有两丈深,里面倒着齐肩的稀泥和粪便,又稠又臭,设计的精巧狠毒。三人被困在里面,都只露出一个头,使不上力,轻功再高也出不去,都破口大骂起来,这时只见王羽半个头从洞口探了出来,脸上挂着冷冷的笑。

  “小兄弟,快,快救我们出去。”孟绝海大喊。

  “臭煞我也,快点救人啊。”庞师古也捂着鼻子喊。

  “你们两个蠢货,”王羽趴在洞口,冷笑着说:“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么?”

  庞师古看他神色反常,心里隐然觉得不妙,谄笑着说:“小兄弟,咱们可是无冤无仇,你救了我们师兄弟出来,要什么贫道都答应你。”王羽脸色一沉,厉声说:“好个无冤无仇,姓庞的贼道士,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糟糕,”庞师古一颗心沉了下去,“老子这辈子做的坏事着实不少,难道遇上仇家了?”对着王羽仔细端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强笑着说:“小兄弟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一定是哪家的贵公子,恕贫道眼拙!”

  “我姓王!”王羽沉声说。

  “啊!莫非……莫非是王母娘娘娘家……”庞师古在心里搜索一遍,还是全无印象。王羽呸了一声,将脸上的绷带解了下来,冷冷地说:“你再仔细看看,想起来了么。”

  “你……你是……”庞师古看着这张脸,失声叫了出来:“你是当年那个小贱种。”

  王羽还没说话,一旁的朱温也认出了王羽,叫道:“是你!”跟着嘻嘻一笑,又说:“原来小兄弟跟这个贼道士有仇,这……这可好极了。咱们可真是无冤无仇,这没错吧?况且咱们都是明尊座前弟子,好歹有些香火之情,你快先把我救出去。”

  “什么明尊……弟子,”一旁的庞师古听了这话,已经叫了出来,“好啊,原来你们两个真是合伙来赚我们师兄弟入彀的。”孟绝海也骇异地看向朱温,问:“他……他不是你……你的下属么?”朱温这时被陷阱里的臭味熏得差点晕过去,心里又气又急,一掌向孟绝海脸上掴去,孟绝海躲避不及,脸颊高高肿起,大怒,“他奶奶的雄,你竟敢打我。”张嘴咬下朱温半片耳朵。

  “王八蛋,老子掐死你!”朱温痛的惨呼一声,伸手就去掐孟绝海的脖子。他武功虽然寻常,但手劲奇大,孟绝海这时已经受了重伤,哪里经受的住,险些翻了白眼。庞师古眼看师弟就要被掐死,也伸手扼住朱温的脖子,一时间三人掐成了一团。过了一会儿,忽听哗哗的声响,洞口有水流了下来,浇到三人头上,这水又腥又臭,抬头一看,只见王羽脱了裤子,正在洞口撒尿。三人齐声大骂,将王羽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快救我出去,”朱温大喊:“咱们都是摩尼弟子,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是你们教主的徒弟不假,但却不是摩尼弟子,跟你谈不上什么香火之情,”王羽说,他对朱温本就没有好感,虽然只见过几面,但也知道这人心术不正。寻思自己要是把他救出去,说不定他会来个恩将仇报,对自己不利,沉吟一会儿,又说:“我可不想做东郭先生。”

  朱温听了这话,急忙伸出四个手指,大声说:“我朱温对天发誓,要是我今后加害小兄弟,就让朱温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心里却想:“老子早就改名朱全忠,朱温是死是活,跟我全不相干。”

  王羽看着他鄙陋的脸,心里愈发厌恶,忍不住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说:“发誓做什么数,你的狗屁誓,谁肯信?”

  “对,对,”一旁的庞师古说:“这小人的话毫不可信。”孟绝海更是伸出大拇指,用夸赞的语气说:“小兄弟英明。”王羽哼了一声,又向两人脸上吐了口水,恨恨地说:“庞师古,你害死了我娘亲,我本想亲手杀了你。但这些日子我犯下的杀孽已经太多,不想再杀人啦。”顿了一顿,又说:“你们就在这洞里待着吧,渴死饿死都好,用不着我动手了。”说到这里,正要转身离开,忽听庞师古叫了起来,“你母亲没死,谁说她死了?”

  “你……你说什么?”王羽心里大恸,不由停住脚步。

  “你母亲没死。”庞师古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胡说,胡说,”一道泪水垂了下来,王羽跪在洞口,颤声说:“我明明看到你把她从城墙上推下去,她怎会没死?”

  “哈哈,”庞师古笑了起来,“她只是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怎么一定会死?”

  “可……可是胖和尚看到……亲眼……你把她的尸体焚化了……”王羽已经语无伦次。

  “那不是你娘,是别的女子。”庞师古说:“那姓云的和尚难缠的紧,我要不这样做,他哪肯罢休?他不认的你娘是不是?我随便找了具女尸,在他面前将尸体烧了,他就被我骗住啦!”

  “你说的是……是真的?”王羽又惊又喜。

  “自然是真的,”庞师古说:“当年黄王派我来请你娘,只不过有一件大事要跟她商量,我好端端的杀她做什么?”

  王羽这时已经泪流满面,但心里有的只是欣喜。天色渐渐亮起来,一扫连场厮杀积攒下来的阴郁,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变的开朗。马蹄声、涛声、士兵的呐喊声、林间乌鸦的怪叫,都变得悦耳,甚至连洞里这三个面目可憎的家伙也都变的可爱起来。

  “她在哪?”王羽问,“既然她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这个……这个……”庞师古沉吟一会儿,说:“你先放我出来,我再告诉你。”

  “你先告诉我。”王羽心知庞师古在说谎。

  庞师古支支吾吾的,没有开口。王羽抑制心里的狂喜,寻思:“我要是不救他出来,他一定是不肯说实话的。但我要救了他出来,他也就不用告诉我了,呃……这就成了个打不开的死结了,他心里一定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会儿才说不出话。这该怎么办?”沉吟半响,终于想出一个折衷的办法,“先饿他们几天再说,到时再救他们出来,那会儿他们没了力气,才好方便盘问。”想到这里,就去林间砍了许多枝条,横竖铺在洞口上,然后脱掉外衣,盖在上头,最后又割了许多茅草掩盖住,把洞口遮的严严实实,直到听不见三人的呼喊叫骂声这才放心。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蒙蒙亮了。号角声在半空回荡着,士兵的呐喊声阵阵也同时响起,王羽寻思这会儿已经到了操练的时辰,自己再不回去,说不定要被当成逃兵处置。想到这里,加快了脚步往河中走去,将要走到城门口,伸手去摸怀中的腰牌,却发现腰牌竟然不见了。王羽心里一怔,这时,只见城门大开,一队人马冲了出来,呐喊着:“横冲奉命捉拿奸细,挡者格杀勿论。”

  王羽心里隐隐感到不安,闪身躲进了树林。又往回走了一段路,看人马跑的远了,这才出来。正在这时,忽然听见脚步声响,不一会儿,迎面走来两个身穿鸦军服饰的士兵,王羽吃了一惊,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着头慢慢走着。两个士兵横枪拦住,喝了声:“站住!”

  “两位大哥,不知有何贵干?”王羽抬起头说。

  “你在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一个士兵问。

  “呃……那个……营里差我出来办点事。”王羽说。

  “是这样?”另一个士兵唔了一声,问:“兄弟是哪个营的?”

  “横冲都。”王羽回答。

  “你是横冲都的长官?”两个士兵肃然起敬。一个士兵问:“长官也是出来捉拿奸细的么?”

  “奸细?”王羽问。

  那士兵唔了一声,说:“那奸细放跑了敌将孟绝海,现在横冲都和几个营都出来围捕,长官不知道么?”王羽还没说话,另一个士兵看他神色有异,又问:“长官贵姓?”

  “我姓王。”王羽回答,又问:“那奸细是谁?”

  那士兵点点头说:“那奸细名叫刘……刘……”

  “刘狍。”另一个士兵提醒说。

  “刘狍?”王羽压抑住心里的惊讶,“这个刘狍似乎也是我们横冲都的,他怎么成了奸细了?”

  “长官还不知道?”那士兵说:“今天早些时候,这个刘狍从大牢里放走了孟绝海,跟另一个同伙挟持了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出了城门。其间守城的卫士捡到了他的腰牌,这才向上头禀报。”

  “是这样……”王羽勉强笑了笑,“这个刘狍竟然是奸细,潜伏的可也太深了。”

  “是,是,”那士兵说,“长官慢走,我俩还得继续搜捕,就不耽误你了。”

  “好。”王羽颔首说。等两个士兵走后,再次藏进了树林里。鸦军军纪甚严,对待奸细向来是宁枉勿纵王羽知道现在要是回去已经是百口莫辩,说不定得搭上一条命。咬了咬牙,转身往回走去。他唯恐被人发现,就在棘丛长草间躬身走着,一直走了三五里地,不见有人来追,这次松了口气。正要这时,眼前忽然银光一晃,身旁的草丛里刺出一把剑,这下猝不及防,等到反应过来,剑尖已点在喉间。紧接着持剑的人从草丛里站了起来,却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王羽正要开口询问,这时,旁边的树林里又走出两个人,与面前这人是一样的穿着打扮,不同的是一个是手执横刀,另一个却拿着弓箭。

  利刃加颈,王羽慢慢举起了手,一动也不敢动。面前的黑衣人只露出两只眼睛,目光很是犀利,对着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向一旁走去。王羽走了一步,那手拿横刀的黑衣人也走了过来,同样也用刀对向他。另一个人也是箭在弦上,对准了他。

  “三位朋友,是……是不是找错人了?”王羽强装镇定,说:“咱们不认识吧。”三个黑衣人互相望了一眼,然后叽里咕噜地说了两句话,也不知是哪国语言。

  “你们不是汉人吧?”王羽问,慢慢挪动脚步。

  “别动。”拿着弓箭的黑衣人喝了一声,这回却是生涩的汉话,王羽听懂了。又听她声音尖细,似乎是个女人。另外两个黑衣人也用异族语言喝了一声,王羽停住了,不敢再轻举妄动。拿弓箭的使了个眼色,另外两人一齐点头,跟着手执横刀的黑衣人从腰间掏出一捆绳子,将王羽结实绑了,三人押着他往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