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之长安兵燹 第七十九章 鏖战咸秦(8)
作者:野生文艺青年的小说      更新:2018-10-19

  眼前是一片田。

  恍惚之间,朱温好像回到了砀山老家。砀山一县,东南有砀山,北面是芒山,合起来便是芒砀山,汉高祖曾在此斩白蛇起义,隐王陈胜葬身于此,孔夫子亦曾在此讲学,可谓人杰地灵。但这些都还不是最灵的,要论起来,砀山最灵的还是……

  “出了我朱全忠啊!”雾气氤氲之中,朱温环顾四周,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在田间地头慢慢前行,乌云低垂,几道灰滞的光从云间的裂缝中照过来,像是日光,又像是月光,昼夜竟难以分明。朱温摸摸了脸上,湿湿的,滑腻腻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恍恍惚惚之间,心里竟慌乱起来,这是哪啊?咧开的嘴角霎时收回,笑容不见了,脸上青一片红一片,明明是自己的脸,眼前又无镜子,却又看的分明。是何异象?

  远处是两座大土丘,从东往西不知有多少里,紧挨着,挡住了视野。说是远处,看上却又近在眼前,景象都是灰蒙蒙,看不分明。朱温加快了脚步,向着土丘走去。走了半天,那两座土丘仿佛活了一样,也开始移动起来。他走一步,土丘也移动一分,地面也移动着,时而又开始旋转,抬头看天,那些乌云也都像是被搅进了一个大漩涡,朱温汗流涔涔,多年不发梦魇,今天竟碰上鬼打墙了。他怔住了,立在田埂上,不再移步,这时,天空中竟又出现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眼珠瞪的大大的,黑多白少,眼球上浮着一层琥珀色的液体,幽邃不可言。朱温不敢再看,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去,刚迈出腿,忽然额头一痛,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抬头看去,只见身前平白无故多出一个人来,不由吃了一惊。

  眼前这人背向着他负手而立,驼背弯腰,满头白发无风自动。天色晦暗,这人的身影也仿佛罩一层黑气,像极了一个……

  “魔王……”朱温险些失声叫出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绊了一跤,跌进了地里,满身都是烂泥。

  “全忠啊。”魔王开口了,低沉的声音传来,朱温打了个激灵,狼狈地爬起来,在地上半蹲半跪,模样古怪滑稽。魔王回过身,向他走来,弯下腰,一只干瘦的没有丝毫血色的手向他伸来。魔王伸出援手,要拉自己起来,朱温受宠若惊,也伸出手,将将够到的时候,那只手却在眼前虚晃一下,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魔手搭在脑袋上,一片冰凉,魔王的脸竟是和蔼慈祥,仿佛菩萨欲要渡化信徒,“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

  “魔……啊教主……”熟悉的口号传入耳中,朱温终于认出了来人,他怔怔地半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五根干枯的几乎没有皮肉的手指在头顶上方停留,魔王蹲了下来,缓缓开口:“渭水河畔鏖战正酣,全忠啊,你不去看看么?”

  “回……回禀教主,”魔王冰冷的呼吸喷在脸上,朱温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属……属下还……还没准备好呢。”

  “偷懒啊!”魔王脸上露出怪异的微笑,顿了顿,忽然说道:“本座以为你是人如其名,现在看来,你也未必全然是忠的。”

  “冤枉啊!”朱温叫了起来,“属下对教主全……全然是忠心的,属下谨遵教主号令,赴……汤蹈火……”

  “不用你去赴汤蹈火,”魔王又是一笑,接了一句,“你附耳过来。”

  “是……”迟疑了一下,朱温还是侧过脸,把脑袋凑了过去。魔王幽幽的声音传进耳朵,敲击耳膜。正在这时,忽听轰的一声巨响,一道白光从天空中的漩涡中划过,四下有如白昼……

  出了一身冷汗,朱温终于从睡梦中醒了过来。魔王不见了,眼前也不是刚才的景象。揉了揉眼睛,自己还是置身室内,虽然鼻子里隐约还能闻见泥土的腥味,但现实和梦境在刹那间就已分离开了。在各镇诸侯都倾巢而出,向着长安挺进的时候,朱温却仍在河中府逗留,趁着王重荣不在家,勾引了他两个小妾,颇有收获。这天坐在房内自斟自饮,喝了两杯小酒,竟然伏案睡着了。“他妈的,太累了啊!”朱温暗骂一声,抬起头,只觉面前一道光亮,一把黑沉沉的宝剑笔直地插在桌面上,猛然抬头,一张脸险些被剑锋剖成两半,不由后怕。

  这是那柄重钧剑。自从从孟骑鲸那里得到这柄剑后,朱温试过无数次,始终不能把剑从剑鞘里拔出来,这下只是睡了一觉,宝剑却自行出鞘,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他妈的,才和了一盅不到,怎么竟醉的这样厉害?这剑莫非是成精了?”

  朱温颇信命理,手下养了一堆相士。这时便召唤了一个进来。这人原本是个算命先生,被朱温掳来养在府中,到哪都带着他,几次逃脱不得,对朱温是又恨又怕。这时见他手里拿着一把黑沉沉的剑,早就吓得六神无主,进门就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节帅,小人无罪!”

  “哭什么?又不是要杀你。”朱温沉着嗓子说,“召你过来是有事要问。”那相士这才放心,破涕为笑,说:“不知节帅要问什么,是前程还是姻缘?”朱温用手指轻轻摸着剑刃,说:“适才我饮酒酣睡,做了一个梦……呃……梦里有两座土丘,一片良田,我正要上前察看,忽然这剑自行离鞘,插在我面前,把我惊醒了,险些还伤到了我,不知主何吉凶?”那相士听得一头雾水,心想:“这人莫非失心疯了,岂有宝剑自行出鞘之理?”愣了半天,不知如何回答,只见朱温面色渐渐阴沉,连忙谄笑着说:“恭喜节帅,贺喜节帅!”

  “喜从何来?”朱温站了起来。

  “宝剑有灵,乃是活物。”那相士接着说:“节帅手握如此神器,逐鹿中原,天下岂非唾手可得?”那相士虽然不是真的能掐会算,但善于察言观色,早知道朱温有问鼎天下的野心,这时顺着他的心意说话,竟说的朱温喜形于色。

  “此话当真?”朱温眉开眼笑,一张丑脸上的五官挤成了一团。

  “千真万确,”看见这摸样,那相士更加宽心了,“在下算卦,那是最准不过了。”朱温收敛笑容,又问:“然则它为何又险些误伤于我?难道……难道我命格中还有什么缺陷?”那相士知道朱温生性多疑,说的差了,他便会发怒,说的太好了,他又不肯全信,沉吟一会儿,说:“节帅命中确实有个大劫难。突破此关,则一飞冲天……”朱温忙问:“如何破解?”相士说:“今日的事,就是上天在告诫节帅。”

  “告诫我?”朱温沉下脸,“告诫我什么?你把话说清楚了?”相士看他的面色,吓了一跳,颤声说:“节……节帅一生杀伐太过,宝剑自行出鞘,意……意即指此。”朱温沉吟着说:“这算说的通,那么我梦见两座大土丘,一片田,又做何解释?”那相士灵机一动,说:“两个土,一个田,乃……乃是一个埋字。”

  “埋?埋什么?”朱温脸上抽搐了一下,冷笑着说:“难道是要把你埋了?”

  “不……不是……”那相士连忙解释:“自……自然是埋剑了,此剑虽是神物,此时却非出鞘之时,须得埋起来才是。”朱温恍然大悟,说:“想来上天之意,乃是指我与此剑一般,虽是利器,却需要沉下心来,静待时机,不可锋芒太露。”那相士万没想到他竟能举一反三,大喜,说:“节帅英明,节帅英明。”朱温嗯了一声,又问:“然则将此刀埋于何处为好?”

  “这便大有讲究了……”那相士故做深沉,说:“在下亦粗通堪舆之术,城外东南三十里,有一株老树,将此剑埋在树下,最好不过。”

  “城外东南三十里?”朱温说:“那不是得过黄河了?”

  “是,正是要过黄河。”那相士只想这瘟神走的越远越好,恨不得说东南三百里,好趁机开溜。又怕他不信,这才编出三十里的谎话。

  “东南三十里的老树……”朱温沉默着,半响又说:“是什么树?你说清楚点。”

  “是……是一棵槐……槐树。”那相士回答。

  “好,就照你说的办。”朱温把剑插回剑鞘,带在身上,迈出门口,又回过身,用威胁的口气说:“要是那里没有一颗槐树,哼哼,仔细你的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