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接近太阳落山，久坐令巴赫与万斯早已浑身不自在，演艺也进入了枯燥的阶段。再上来的艺人已无法再令大家动容或发笑。现场的主持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用喊了一天的沙哑嗓音宣布今天的表演结束。罗伊在他的影子骑士的守护之下离开了方形广场。巴赫看得出，国王在欣赏了一天的表演之后开始显出疲态。在国王离开之后，众贵族也纷纷起身，巴赫与万斯互相对视了一眼，只觉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他们此次赶赴樊萤城的目的已达成，明日，与国王辞行之后便可回家。在樊莹这几日的经历实在没有在巴赫的心里留下太好的印象，而途中秘密收留的女人和她的儿子更是让巴赫觉得忐忑不安。带着这样的心情，巴赫与万斯在城堡的宴会厅同几乎洛伽大陆上所有的贵族进了此行最后的晚宴，他们只喝了应酬所需最少的酒，并保证了最大限度的清醒才离开了宴会厅。

　　他们沿路离开了城堡，今晚会有许多参加国王登基大典的远方贵族去参观这座繁华都市的夜景。巴赫二人自然也属于其中，为避免不必要的关注，他们没有骑马，仅是步行融入在街道之中。他们特意考虑了打扮，将一切光鲜的服饰留在了城堡内，因此，粗略看去，他们只是两个干净的平民，而绝非城中眼线所需关注的对象。今晚的樊莹城热闹非凡，白天的演艺显然未能让挑剔的王城居民彻底尽兴，而夜晚的市集更是将王城的热情变本加厉。基本上只需走出一百尺左右的距离便会撞见一队街头杂耍艺人，而商贩更是随处可见。当然，只要有这样的场合便一定会有小偷出没，这是世上任何地区都不可避免的。

　　巴赫与万斯二人在水泄不通的街道上艰难地挪动着，他们推开了一堵又一堵的人墙，在缝隙中艰难的地穿行。终于，他们从人群中得以抽身，远离了热闹的夜市。二人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别于众人的举动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便闪身走向黑色的暗巷甬道。夜晚的暗巷同白天一样死气沉沉，只是在这样特殊的一天即便是流浪汉也多走入欢庆的队伍之中，显得本就破败的暗巷区更加黑暗阴沉。二人找到残墙的缺口便闪身而入，森林里的黑暗更甚于暗巷，站在这里可以让二人获得短暂的喘息。眼前一个人影出现，正是身披鲨鱼纹章的旧港港督——马琳·库柏爵士。

　　库柏爵士似乎也是刚到这里，他的精神显然不似白天与众贵族寒暄时的高亢，而深陷的眼窝与斑驳的白发让他看似愈发苍老。

　　“你很守时。”库柏爵士称道。

　　“这是我们这样的生意人必须具备的素质。”巴赫与万斯学士找到了一棵巨大的树根坐了下来，外露的一部分树根刚好形成了椅子。库柏爵士跟着坐了下来，他们的关系比其他贵族更紧密一些，虽谈不上推心置腹，但也能达到互相保守秘密的程度。

　　“是什么事让两个商人这样小心？”巴赫给了库柏爵士一个微笑，他很少给人微笑。

　　旧港爵士对巴赫回以一个苦涩的微笑，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有许多的心事却不知从何吐露。

　　“我们是商人，对吗？这个称呼在贵族圈子里算得上是一个讽刺吧？他们总是认为在这个王国里商人与荣誉是不搭边的，他们认为我们只与金钱为伍，哪里有钱可赚便可以抛弃一切去追求金钱，这是多么的可悲且无奈啊。我们没有荣誉，我们没有感情，我们的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古怪而抽象的数字。”库柏率先发问。

　　“如你所说，这是我们两个才懂的痛楚。但似乎这么说也有些言过其实，至少那些人在表面上对我们还算尊重。”巴赫说道。

　　巴赫对库柏爵士所言不敢完全苟同，他显然没料到库柏爵士对商人的身份有如此偏激的论断。在这个王国，被欺骗过的人对商人多少会有些许的偏见，可这感觉在自己身上体现得并不深。尽管如此，他依旧不想将库柏爵士的言论全盘否定，因此便顺着他的话茬接了一半。

　　“当然，这感觉别人是决不会懂的，因为他们口中的贵族商人只有我和你。然而，你知道吗？当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可以做对比时，他们总是会把那个相对差的人当作笑话。而我，就是那个人们闲暇时便被呈上来嘲笑的傻瓜。我与你是不同的，我是一个差劲的商人，当别人对我商人的身份指手画脚时，又会给我扣上一个差劲的帽子。”

　　库柏爵士的话让巴赫不知如何作答，他没想到这个表面上大大咧咧的人会有这样的情结。也许正如旧港爵士所言，人们真的对他怀有偏见，而就连自己似乎也不自觉地认为他是个无足轻重的龙虾贩子。巴赫感到一丝尴尬的气氛在二人之间环绕，只好找些说辞来缓解这种感觉。

　　“你说的那些感受其实我也会有，我不是人们所言更好的那个。既然同为商人，且已经受到偏颇，为何还要分出高低……”巴赫尽力寻找能够让库柏爵士感到平衡的说辞，却不料被打断。

　　“啧啧，得了吧。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你以为我会因为这点不公才感情泛滥到找你倾诉的吗？我不是谁家的大小姐，自然不会那么多愁善感。还记得白天你曾问我，灰水城的事吗？”

　　巴赫显然忘了白天寒暄时的一句问候。他对灰水城的事知之甚少，南方的小城很多且不稳固，经常由一些很小的冲突事件便会从地图中被抹去，因此很少有人会记全善变的南方地图。若非宴会中听人提到灰水城事件已平息，巴赫甚至不知道灰水城这个地方。那么说，这里一定有文章。

　　“灰水城是属于我的一座小城堡，那里的领主叫路易斯·海沃德，全城人口不足二百人，城只是南方人的叫法，实际上在你们中部或北方，这样的规模更像是一个小村庄。今年的雨季时分，藻泽穴居人的居所被洪水淹没，他们四处寻找避难所与食物，而灰水城遭到了藻泽穴居人的猛烈袭击，若不加以遏制，更多的城镇村庄会被洗劫。为保证我的人民的安全，我向议会提出增派军队予以协助，最初几次我的求助均石沉大海。最后，我向国王撒了一个谎，我在信中说灰水城已破，以为这样他们便可立即派兵支援。我还在为这个小聪明而沾沾自喜，然而，这也许是我这一辈子说过的最愚蠢的谎！”巴赫观察到库柏爵士的手握成了拳头，他不住地颤抖，经过了片刻的舒缓以后，他接着道，“这一次，议会很快做出了回复，他们向我保证，泽地人之困会很快得到解决。如今他们真的兑现了承诺，而我却痛不欲生，说实在的，他们的协助让我无数次想要撒手离开这个世界。可我不能，我必须背负着巨大的屈辱苟活在世，我必须赎罪！”

　　巴赫被旧港爵士的话吓了一跳，他惊讶地望向被人称为龙虾贩子的男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