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伽年代记之山下挽歌 第十九章 布莱斯 (1)
作者:山下禾的小说      更新:2018-05-27

  许多时候,人总是要面对一些无法接受的现状。就像现在沉眠于送葬车上的那个骨瘦如柴的父亲,他终究还是离开了他爱的孩子们,和他所爱的城。自从父亲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天起,他的伤势便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恶化。布莱斯猜想父亲所遭受的这一切都是诸神的恶意为之,但他还不敢去恨诸神,直到父亲合上了双眼。父亲醒后的每一天都不停地在清醒中承受着痛苦的煎熬。他眼睁睁地看着仆人们掀起沾满脓浆的纱布,他是那么坚强,他亲眼看着自己腐烂恶臭的伤口流出黑色的毒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被浓浆所腐蚀,他没有喊疼,没有呻吟。他闭眼之前溃烂已经爬过了他的半边身躯和他那坚毅的半边脸颊,那漆黑而凹陷的皮肤下面已经没有了肌肉,他的一只眼珠只能凸出在外而无法闭合,一半的嘴吧半张露出了牙齿与牙床,同样的,黯淡无光。

  简整日守在父亲的身边,她也是坚强的。她从未在父亲的面前留下过一滴眼泪,她会守在父亲的病榻旁边为他唱歌,她会在父亲身旁与他一同回忆儿时二人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每每这时,父亲就会努力的做出接近微笑的表情予以回应,肌肉的溃烂让他早已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然而他们的交流却是那么的自然,你来我往,仿佛将咫尺间的死神置于无形。

  然而,这一幕之于旁观的布莱斯却是残忍的,这温情而残忍的一幕每每上演,布莱斯的眼泪便止不住地向外涌。他会假装自己忘记了什么而转身离开父亲的卧房,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放声痛哭。当然,简也是如此,只不过她还有布莱斯这个依靠,她会边哭边对弟弟吐露出她是多么的痛苦多么的无助。然而,布莱斯岂不亦是如此?但弟弟清楚自己正在扮演的角色,他会温柔地安慰姐姐,他会努力地表现出一家之主的风范。

  他是男人了,再不是小孩子了!

  布莱斯轻轻地擦拭呼之欲出的泪珠,现在一切都过去了。那些被挡回去的咸涩眼泪让自己清楚,悲伤根本无济于事,唯有用行动来祭奠远去的父亲。

  “山下城交给你了。”他还记得父亲那重如山峦的嘱托。

  父亲啊!我亲爱的父亲,你可知道,我不要这座城,这座打上你深深烙印的城,我要的是你啊!我的父亲!

  骑行在送葬车旁的布莱斯再也无法掩饰那眼中打转的泪水,任凭咸涩的眼泪从眼中向外流淌。送葬的路途并不遥远,目的地就在山下城圣堂旁的地下墓窖中,然而,短暂的路途,却成为了布莱斯与父亲所共同行进的最漫长最遥远的路,这条路,跨越了生与死。

  送别的路已行至尽头,布莱斯不记得父亲是如何被抬进的山下石棺之中,因为那眼中的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他羡慕姐姐,她是女人,可以放声痛哭,可以用任何方式来表达对父亲的思念与留恋。可他不能,那沉重的使命,让他必须时刻保持坚强。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任何反应都代表着山下城与斯威夫特家族的荣誉。

  回城堡的时候,天地间已是阴雨蒙蒙。

  布莱斯昭来了万斯学士、先知卡特和安澜到自己的房间。四人围坐一团并没有刻意区分高低主次。布莱斯开口道。

  “你们曾是救过我父亲的人和我父亲最相信的人,现在他走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乐意之至。”安澜说。

  “我会尽我所能服侍斯威夫特家族。”老学士跟着表态。

  先知卡特没有说话,但却用点头作为回应。

  “很好。卡特大人,对于这场战役,你曾预见到的细节还有哪些?”

  “我曾看见你父亲的死,那一幕刚刚上演过了。也正是他将这场战争带到了这里。所以他的死不可避免,更不能回避。”

  “哦。”布莱斯轻轻地叹了口气,并未表达出过多的感情,“你是如何预见到这场仗的?还有,恕我冒昧,我想知道,你的预知究竟有多准?我们应该如何去应对你接下来的预言?”

  卡特的的脸依旧埋藏在深深的阴影之下,他开口道。

  “在一个深秋的夜晚,我正在塔楼里读书。突然间,一阵眩晕将我拖入梦魇之中,我在混沌的梦境里向下坠落,但我却是清醒的,我看见漫天的绿色火焰与满城的食腐乌鸦,乌鸦在伴着绿色的火焰舞蹈,火焰吞噬着满城的活人,活人融入到绿色的海洋之中,他们先是挣扎,却慢慢变成了舞蹈,那舞姿就像乌鸦,他们继续享用死亡的盛宴,将舞会推向高潮。随后,我惊醒,我努力地回忆梦中所见的一切。我试着解读,绿色的梦,代表着邪恶与死亡,而满城的死亡将活人缠住并将它们继续推向邪恶的舞蹈。瞬间,我明白了,这是个关于亡灵再临的预言,它是如此的强烈,如此的无可辩驳,却又如此的隐晦,难以解读。无奈梦境太过模糊,我看不清那座城是哪里,更无法凭此预知那里真正的遭遇。于是我发动了预言之术,经过了几次的尝试,后面的结果便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直接。从预言中的画面看得出,那里正是这座城!于是我第一时间放出了信鸽,随后我与蒂一同向这里赶来。这个预言,它太过强烈太过真实。它让我知道这里的事一定会发生!”

  卡特一席话说完后,众人陷入了沉思。

  “我清楚樊莹城对父亲一定没有善意,这场突袭有极大的可能是与樊莹城有关,可缚魂士为什么会向我们发起袭击?难道,这与艾登在外的冒险有关吗?或者说,天呐,这些不死生物不会真的与罗伊有关吧?”布莱斯本能地将关于缚魂士的信息与卢·赫本带来的关于亡灵的信息连在一起,这似乎说得通。

  “如果真是那样,那情况就对我们太不利了。”万斯学士接到。

  “是这样的!”安澜刚刚并未参与到讨论之中,但她猛地站起,似是有重大发现。“我刚刚一直在回忆这个人的脸,它让我感到非常的眼熟,现在我终于记起他是谁了。”

  众人静静地听,鸦雀无声。

  “他叫安德鲁·戴瑞,曾任先王陆奈的御前首相,也许你们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么我来告诉你们!”女人扫视身边的三个男人,继续道。“在罗伊登基之前,议会曾试图阻碍新王登基,他们推举出安德鲁·戴瑞为摄政王。可他却在罗伊与议会发生冲突的那天身着全身黑甲,手刃了几名力荐自己之人,他是罗伊最有力的支持者!更可怕的是他明知罗伊与地底人的交易,却依旧忠心耿耿。我不敢相信,如今的他已堕落至此,很显然,这次战斗与罗伊绝对脱不了干系。”

  惊恐,在其余三人的脸上绽放开来。布莱斯只觉不寒而栗,脊背发凉。如今事情已经明朗,敌人已经完全的浮出了水面,只是他们没料到此一战的敌人竟然是如此的恐怖,如此的黑暗,如此的堕落!

  布莱斯不敢再去细想。他清楚,山下城已经无法回头,就算自己此时望而却步,敌人也绝不会放过自己半分。眼前已只有一搏。他开口道。

  “不管罗伊用了何种恐怖的手段,无论敌人有多么强大。他们的堕落终将被审判!开战迫在眉睫!”

  他看见众人眼中的坚毅目光,没人显出半点惧色,这很好。

  布莱斯知道,现在是时候召集家臣了,他命管家去办。半个小时之后。他们悉数来到城堡中巨大而威严的议事大厅,他们有八人,都是山下城所辖封地的领主,在得知城主下葬的消息而特地赶来,很显然他们没料到送葬的半途中会突然间下起大雨,光亮的山下石地板被踩得泥泞不堪。布莱斯看到他们来的如此及时,这让他稍感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