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浅三人已然走出了流沙沼泽,外面万里晴空,云山苍茫。绿草在暖澈的风中摇摆,四处弥漫着草原特有的清香。极目眺望,远方是秀隽的山峰,昂然刺破青穹,白鸟舒翅缓缓掠过草尖,苍鹰唳叫徐徐曳过长空。
经过了整整十一天的沙漠之旅,这一切恍如隔世。
温柔的风息一如从前的滋润,高远的天空一如从前的纯净。可是目光到处,空旷的原野上再不见怡然的羊群,听不到清越的牧歌,远方尚有林林落落的牧人帐篷,却看不见一丝炊烟,就似是有一种突如其来的魔法将人们都拘禁起来。、
在姜浅的眼中,这片熟悉的草原上却有着一种陌生的寂静。
孤独已经苏醒过来,轻声宽慰道:“我在年幼时听闻过君陌之名,我们只是逾期了四天,君陌应该不是那般嗜杀之人,他早年亦是墨家中人,想来以我师傅的面子,说不定可以平息这一场战乱,你也就无需嫁给君陌了。”
三人来到空无一人的帐篷前,面面相觑,心头俱是疑惑。
姜浅喃喃道:“君陌的大兵已来过了么?”
孤独眼见帐中摆设混乱,灶下水渍斑斑,杯中羊奶尚温,显是事发突然,主人泼水灭火,苍惶出走。亦是有同样的疑问,默然望向萧慕寒。
不。萧慕寒长舒了一口气:“摄政王君陌最重法纪,严令手下将士不许惊扰百姓。若是大兵已过,牧民自会回来,这里就应该仍是人迹如常。”
姜浅一想也是道理,君陌自入西秦以来,虽建立了数座京观,但的确从未听说过樱鬼骑兵滥杀无辜游民之传闻,只是期限已过,君陌是为何耽误了行程?姜浅想起了方白,他知道我们身陷沙漠,定会想尽办法拦住君陌,不由心情有些放松。
孤独看事情有了好转,不由闭上眼睛调息起来,金针刺穴虽对性命无忧,但着实让孤独受了不小的内伤,另外君陌此人绝不是一两句要挟就能妥协的人,适才安慰姜浅才那般说,说不定见到君陌还会有一场争斗,是以才抓紧时间养精蓄锐,恢复体力。
萧慕寒安顿好姜浅休息,自己也找个地方躺了下来,眼望帐顶,沉吟长思郦阳城面临的战火辗转数次后,心头涌起的百思千虑,终敌不过这一路的疲倦劳累,亦沉沉睡去。
姜浅却是思忆如潮,再也不能入睡。索性悄悄爬起身来,走到帐篷外,望着草原苍茫烟流的暮色,细细回想这些天的变故。
以她天生足令人屏息静气的秀丽,从小至大,都是于旁人的呵护与钦慕中渡过的,与世无争。而经了这一路的跌宕起伏,惊险万状,既觉得刺激无比,又有着满心的委曲。直到此刻,她方才有时间与心境逐一思量。而即便是有着惊艳的美貌,可在她的心中,并不觉得自己与寻常女子有什么不同,一样会生老病死,一样会多愁善思。甚至她还隐隐担心自己的美丽不能让她随心觅得如意郎君,嫁与寻常百姓家中,相夫教子,侍奉双亲。
与郦阳城的勇士方白相恋后,她更是有着说不出的快乐,命运待她如此宽容,更有何求!反而自觉上天赐与她过多的眷爱,所以更是虔心信奉族神,吃斋向善。
本以为这一生再无起伏。然而,君陌使者萧慕寒的到来,一下子就改变了一切。她不再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她必须要为自己的亲人、朋友、整个郦阳城做出她的牺牲。
她甚至分不清楚,这种牺牲是委屈的,抑或是悲壮的?
嫁与那从未谋面的君陌,做一个草原上甚至秦国人人既怕又敬的女子,或许会很风光。可是,那绝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且不说做为一种礼物的屈辱,且不说君陌是否会喜欢她,她又怎忍离开心中挚爱的恋人。
如韶华年终会萎落尘泥,百年身后亦不过一抔黄土;若无悦己者眼目流情的那一眼,若无描眉者笔酣墨润的那一笔,美丽又有何用?!
可这一切,全然不由她的选择。
此刻她的心中,既有一份对前途的茫然,也存着一份侥幸。听孤独与萧慕寒所说,君陌亦非蛮横霸道不通情理之人,也许经她苦苦相求,或能放过郦阳城,也可与方白重聚。
在一刹的恍惚间,她忽地很想早些见到君陌。看一看这个传闻中名动四方的男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是否真如人们所说的那么残忍好战,却又不乏淋漓的风范与倨傲的气度。
她手扶着帐篷一角,就这般呆呆地想着,思绪奔腾天外,眼光游离虚无,浑不觉夕阳已沉,月兔东升。
直至历乱的星火已然轻缀天穹,清芬的晚风幌动淡薄灯影,她才突兀地发现,竟然有一道淡淡的人影,如一缕几不可查的轻烟,俯仰于迷离星光下,浮迎于婆娑月色中,就印在自己身下。心头一惊,一声轻呼从喉间吐出。
孤独听到姜浅的呼声,蓦然惊醒,一跃而起,右手抓起放于枕边的佩剑,冲出帐外。却见姜浅立于帐前,一手掩唇一手抚胸,眼眉间尽是一种令人心痛的惊悸。
而在她身后五尺外,一人身披金甲,面罩铁盔,脸目全然不见,只有一双眼睛闪着慑人的光芒,正正锁定姜浅。
孤独一把将姜浅拉到身后,提剑喝问:“来者何人?”
话才一出口,心头就是猛然一震。但见来人身材高大,肩宽臂厚,负手端然而立,虽是手无兵器,但身形沉稳,如岳临渊,巍然不动,便浑若是一方存了千百年的大石。只看其君临天下不可一世的泱泱气派,再加上金甲铁盔的样貌,来人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这时萧慕寒从帐中急急冲出,看清来人形貌,亦是陡然一震:“摄政王!”
纵是姜浅事先有过千般设想,亦从未预料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君陌!
君陌的声音令人意外地平和:“孤本是来察看地形,初时还以为你们是当地的牧民,却不料其中竟有孤的樱鬼铁骑,倒是令孤吃惊。”
萧慕寒翻身拜倒在地:“属下办事不力,请摄政王责惩。”
姜浅则是心有所感,怪不得君陌可以一直战无不胜,古来今往,有几个统帅会去亲自查看地形的,对比郦阳,不由心生一股无力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