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无助跟愤怒的感觉在这里品尝得太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明白出来打工就没有反抗的理由，我就这么沉默了下来。不同以往的爱争爱闹，我默默地捏紧了拳头，重重的吐了口口水，嘴上随便咒骂几句，又重新开启了机台，在小龚的嘲笑的眼光下，开始了今天下半段的工作，不同于上半段的意气风发，我忽然开始畏手畏脚起来，总觉得没有了可视化的电流表，分分钟都会做坏，每做一张检查一张，一个下午做的还没一个早上的一半。

　　“小张，你有没有空帮我拉下材料。”丽园走到我旁边来。

　　心烦意乱的我停下了机台，便随着丽园一起去了。“丽园姐，你的机台电流表电压表坏过吗？”

　　“就我们这破机台，没坏过才不正常吧。”丽园有些不以为意地说到，“我用的这个机台都是六七年前的机台了，我现在只求它加热桶不要坏掉，不然换去别的机台做不习惯。”

　　“那你怎么知道东西好坏啊。”我有些不解到，“万一超标不都白做了，要扣钱的呢。”

　　丽园伸了伸自己的手指，“你看。”

　　“看什么？”我仔细地反复地端详着丽园那粗糙又油腻的手指，终于还是败下阵来，“到底有什么可以看的呢。”

　　“一瓶可乐。”丽园爽朗地调戏我到。

　　“没问题。”我赶忙屁颠屁颠的接上这种善意的教学。

　　丽园指了指三个裹着指套的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看到没，破了没。”

　　“姐，破了很正常啊。”我把眼睛都憋成了斗鸡眼都没看出那几个破洞有啥特别的，“别晃了，我眼晕，都快被你催眠了。”

　　“什么？”丽园觉得自己很难跟上这种小年轻的聊天方式，“算了，告诉你吧，其实你做久了也会自己找到感觉的，”丽园整理了下有些倾斜的材料，“我指套上的洞不是破的，是我挖的，就食指的指套挖了个洞，时不时我都用那个食指点一下模具，只要温度差不多我就继续做，说实话的，哪里有空一直看着那个表，又不准，还要看模具套的准不准。”

　　“不会吧，那手指头不跟烤猪蹄一样。”我有些惊讶到。

　　“什么烤猪蹄，你能不能正常点，”丽园觉得我说话的方式倒是有趣，至少比那些所谓的中年男子们好玩多了，除了较真了点，好像也没什么其他坏心，“你就用手点一点，真按下去还不像电视里的那些酷刑，咱么这个模具也有个七八十度，虽然说烫不坏，也能烫出茧来。”丽园说完把手套脱了下来，直接把手摊在我面前，让我认真的端详个够。

　　“能摸摸吗？”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想知道我以后的手会变成什么样子。

　　“吃老娘豆腐啊，”丽园有些不好意思的涨红着脸，就把指套都带上了，而我则去了老朱叔那里看他怎么做了。

　　“阿豪，你怎么有空来我这啊。”老朱正想把材料往工作台上搬的时候，发现我已经麻溜的摆上了新的材料。

　　“没事，来看看你怎么做的。”我犹豫了一下，“我那个机台坏了，小龚不给修。”

　　“挺正常，听说他昨晚输钱了，你别惹他，实在不行你找老黄先换个机台，等他过两天心情好了，你再找他修。”朱大叔似乎也习惯了小龚的态度，找了个人尽皆知的理由劝了我几句。

　　“可是我就是怕做坏，越怕做越慢，越慢感觉做的次品越多。”

　　“怕什么，反正前两个月又不扣次品，”朱大叔似乎很难以理解我的烦恼，似乎当时他就是这么没有思考过的做过来的，其实也不算是，如果真的说有思考过的事情，那应该就是钱吧。

　　“朱大叔，你刚用小拇指轻轻点一下模具是什么意思呢？”经过刚丽园的解释，我也觉得似乎每个人是不是都有自己藏着的一手。

　　“没什么，用小拇指试试温度。”朱大叔神神秘秘的跟我说到，“这是我跟我以前师傅学的，给了好多的烟，你眼睛倒是尖。”朱大叔似乎觉得我一个人出来也挺不容易的，加上上午小胡姐说的事，一狠心就把他认为的秘密告诉了我。

　　“可是人的感觉哪里会准，你不看表的吗？”我疑惑到，似乎整个工厂的人都在用手试温度，问题在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掌握了秘密，想想也是一个又好笑又悲哀的故事，随后我又去小胡姐那里站了一会，也得到了类似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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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张，你一个下午都在干嘛？”一个下午就在我忙忙碌碌的聊天中度过了，而我不思上进的做法也被老黄看在了眼里，“别以为你的货是常规货就不着急，你现在都计件了还不做出数量说不定工资还不如计时。”

　　所谓恩易忘，怨难消，更何况本身这个恩就出自于自己的算计，老黄把我的底细大概摸透了之后，也慢慢的把我当成了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工人对待了起来，更何况我似乎也从未对他讨好过。

　　“机台小龚没给我修，让我继续做，他说电流表坏了不碍事。”我有些委屈的向我的主管报告到，期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点安慰跟帮助。

　　“什么叫做不给你修，”小龚的声音森森然在我背后出现，“你那个机台就没有坏怎么修。”

　　“可是那个电流表它就是不动了啊。”似乎有了老黄在场，也似乎是我误以为老黄是友军，我也壮着胆子开始大声了起来，而办公室内的茵姨也瞬间抵达了战场。

　　“我不是跟你说没配件了，而且你问下其他的工人是不是没有电流表也照样做好好的。”小龚气势一点不弱地指着我吼到。

　　“我是新工人，万一做坏了怎么办，我又不是老工人，知道怎么看好坏。”被小龚这么一吼，老黄不吱声的情况下，我也就弱了气势。

　　“你也知道你是新工人，新工人态度就要好一点，别没事乱说话，不会做就不要做滚蛋。”“好了好了，你也不要大声了，该干嘛干嘛去。”茵姨看了看我们这吵吵的都是陈年旧事，时不时都要吵的，就赶紧帮着终结了话题，而后小龚又气呼呼的走开，没多远又不知去调戏哪个没在干活的女工了。

　　“老黄，你没事也教下这几个新工人嘛，小龚这个人脾气痞你又不是不知道的，真的是每次都要我帮你擦屁股。”茵姨看着黑了张脸，不甘心被小龚打压又不知道怎么进行反击的老黄，有些鄙夷地说到，“你搞不定小龚你就要搞定你的工人，两边你谁都搞不定你能干什么。”

　　听到茵姨的话我一头冷汗，似乎自己又不知道怎么搅进了另一个是非中。

　　老黄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瞪了茵姨一眼，“你懂个屁，”然后灰溜溜的出去请小龚抽烟了，留下我站在那独自尴尬。

　　“小张，你别理小龚，他就小孩心性，一会你请他喝瓶饮料事情也就过去了。”茵姨看出了我的尴尬，虽然脸上似乎对我一脸嫌弃，却又善意的提醒到。

　　“可是不是才刚吵完吗？”我不知道这种马上吵架又要马上和好的逻辑到底出自何处。

　　“你是不是来赚钱的。”茵姨看了看我实在是一头雾水的脸，“钱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都重要。”

　　“要说老黄是你们的财神爷，小龚就是你们的关帝爷，你不烧香拜拜也就算了，还敢得罪他，以后机台谁给你修。”

　　“明白了，谢谢茵姨。”

　　“谢有什么用，还不赶紧去。”茵姨似乎经年都是一副看谁谁欠她钱的脸，刀子嘴豆腐心。

　　“茵姨，我妈说了，人心坏不坏没人看见，嘴坏不坏人都听着呢，你人那么好，干嘛说话那么难听。”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我妈说的那类人。

　　“死孩子，滚，”似乎巴结的话挺多了，骂自己的话暗地里也听不少，这种中肯的话倒是难得听见，“我一会帮你跟小龚说说，你还是要找个时候跟小龚搞好关系。”然后茵姨一把拉过了我，然后又有些嫌弃我身上脏兮兮的油印，直接扯上了我的耳朵，一把拉了过去，“小龚还喜欢打游戏，你们年轻人有话题聊才好在一起玩。”

　　我感受了下耳朵被撕扯的轻轻的不适，终究也还是没用满是油污的手去摸一摸，“姨，别动手动脚的，差不多下班了，一个下午啥都没做成，还弄得我早上还在励志这个月工资要多做个1千块，我再去偷师看看别人怎么做，先走了。”然后只见茵姨头也不回的回到了办公室继续翻阅着那本或许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读者》。

　　我却没有像我所说的去偷师，而是回到了我自己的机台上，重新开始了一张又一张的重复工作，但我的心继续试图从中找出应该要有的科学规律，而后又去了检验车间，细细地咨询了每个检验的细节。直至过了很久之后我才明白，至少在我们这种工厂，工人需要的不是思考，而是服从，擅于思考的工人如果没有奇迹，迎接的将会是自我质疑跟排山倒海的打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