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周朦突然跳起来，爸爸用他厚大的手掌抹着眼泪，继续抽噎着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

　　　　“朦呀，我想跟你聊聊。”

　　　　“您，唉！”

　　　　这么大冷的天，爸爸只穿着睡觉时的秋衣秋裤，周朦来不及说话，顺手扯下盖在被子上的毛毯，跳下床给爸爸裹着，再拉了一把椅子给爸爸坐下，忍住自己的心痛拿着纸巾边给他擦着满脸的泪水边抱怨。

　　　　“这么大冷的天，你外套也不穿一件，万一生病了不是给我们添乱吗？”

　　　　正在擦拭眼泪的手被爸爸突然抓住，随即传来了他哀嚎的伤心欲绝的哭喊声。

　　　　“你妈妈快不行了，我怎么办呀，呜呜呜。。。。。”

　　　　这座让周朦一直以来仰视着和依靠着的高山轰然倒塌了，面对完全崩溃了的爸爸，周朦紧紧咬住下嘴唇，仰头将即将掉下来的泪水收回去，此刻她只有一个信念，爸爸崩溃了，自己要坚强，坚强。。。

　　　　嘴里咸咸的，周朦使劲咬着的嘴唇破了，狠狠的将血水吞进肚里，紧紧拉着爸爸的手蹲在他面前，“爸爸、爸爸，看着我，看着我。。。”

　　　　周朦刚准备说些安慰的话，没想到爸爸先开口了。

　　　　“朦呀，你妈妈要是走了，我只有依靠你了呀，你不要丢下我不管我呀，呜呜。。。”

　　　　眼前这个像小孩子一样无助的、伤心的男人，周朦尽管心里像刀扎般的疼痛，但却异常冷静的站起来抱着他，将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一字一句的对老天发誓，对爸爸许下她的*承诺。

　　　　“爸爸，你放心，你活一天，我就照顾你一天，我会一直不离不弃的陪在你身边，相信我。”

　　　　爸爸慢慢的止住了哭泣，紧紧抱着周朦，将头从她怀里抬起来仰头看着她，“你妈妈要是不在了，我真的只有靠你了呀。”

　　　　“放心吧、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我会一直陪伴你、照顾你，妈妈万一不在了，不是还有我吗？还有我姐、我弟呢，你现在需要的是坚强，勇敢，继续做我们的榜样。”

　　　　“你姐你弟他们。。。”

　　　　爸爸眼里刚有的一点光亮又消失了，欲言又止的摇摇头，见他无奈的叹息，周朦当然明白他想表达什么，只能顺着他的话安慰他。

　　　　“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不管姐姐弟弟怎样，只要有我在，你就一百个放心，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爸爸从小就特别宠爱周朦，就因为她的性格像极了他，敢作敢当，是个一言九鼎说话算数的孩子，所以周朦的许诺让他放下了心中的担忧，但还是黯然的低下头，发出了好像蚊子叫般低沉的声音。

　　　　“你妈妈要是走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得下去。”

　　　　“能，一定能，而且我们还要活得好好的，我答应你的承诺一定会做到。”

　　　　黯然的浑浊的眼里又闪出了希望的光芒，爸爸盯着周朦，赞许的点了点头，颤悠悠的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

　　　　“那爸爸以后只能靠你啦，别凉着，快上床去吧。”

　　　　将爸爸送回他床上躺下，周朦再也没有了一丝睡意，靠在床头认真冷静的思考着。

　　　　刚刚对老天发的誓言，对爸爸许下的承诺，意味着在爸爸有生之年，她的生活将为之而改变，不可能再去国外与女儿团聚，不可能再过她云游四海的生活，不可能。。。

　　　　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让周朦心乱如麻，只能尽量冷静的梳理着头绪，放在床头柜的电话突然狂叫起来，宁静夜晚里，电话铃声显得异常刺耳，瞄了一眼来电显示，周朦的心猛然狂跳起来。

　　　　“姐，快来，妈妈在抢救。”电话里传来弟弟带着哭腔的声音。

　　　　“啊，我马上到。”

　　　　什么都来不及问了，连洗漱都来不及，周朦胡乱套上衣服就开着车往医院飞奔。

　　　　病房里站满了医生和护士，好多都是穿着手术室绿色衣服的那些医生，周朦焦急的问着正站在病房门口低声哭泣的弟弟。

　　　　“怎么回事呀？”

　　　　“妈妈说要大便，我刚给她将便盆放在她屁股下面，突然她就没有了呼吸，现在医生在抢救，说要给她上呼吸机。。。”

　　　　“天啦，怎么会这样呀？呜呜。。。”

　　　　周朦哇哇的哭起来，姐姐急匆匆跑过来，看了一眼病房里正在抢救的医生，将弟弟妹妹们拉到一边。

　　　　“妈妈还在抢救呢，你们哭什么哭？你们这样会让妈妈很难受的，不准哭了，知道没？”

　　　　周朦赶紧抹干眼泪，但还是无法抑制的抽搐着，再次走到病房门口往里看，正好能通过医生们间的缝隙看见妈妈，妈妈也正睁大着眼睛歪着头看着她，那眼神，有那么多不舍，那么多留念、那么多无助，因为医生不允许家属进去，周朦只能站在门口看着，很快，医生们将那个缝隙又挡住了。

　　　　医生护士们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很快呼吸科的主任带着一帮人推着一个仪器进了病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朦只觉得全身无法控制的颤抖，双腿就好像打摆子一样，哪怕用同样颤抖的双手按住，双腿还是在抖，从未有过的恐惧笼罩着她，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她坐到了走廊放着的椅子上，眼前一直浮现着妈妈刚才看她的那个眼神，心也跟着越揪越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那些医生们出来了，等他们都离开后，护士才出来叫家属进去。

　　　　因为打了麻药，妈妈双眼紧闭，嘴里插着一根管子，朱琴和呼吸科主任还在商量着什么，见家属进去，朱琴一脸的职业严肃看着姐弟们。

　　　　“你们家属都在，我要和你们说明一下。”

　　　　朱琴从呼吸科主任手中拿过片子，对着灯光指着片子上一片白色的东西。

　　　　“我早和你们说过，她各项器官功能都在慢慢衰竭，病人突然停止呼吸，我们判断是肺部衰竭导致的，你们看她的肺部片子，几乎全部纤维化了。”

　　　　朱琴手中的笔在片子上不停指指点点，白茫茫的一大片甚至连边际都看不到，只有一小块有图像的地点还能看得出这是胸片，这是肺。

　　　　“肺部五分之四的部分已经纤维化，也就是说她几乎不能正常呼吸了，我们目前给她上了呼吸机供氧，先观察一段时间，假如血氧饱和度还上不来，就得转ICU，但病人这种情况，是否转ICU你们家属尽快商量一下。”

　　　　尽量早有心里准备，但当听到“ICU”这几个字母，周朦脑子全懵了，她不想再听朱琴说那些本来她就不懂的专业术语，缓缓走到妈妈身边。

　　　　盯着妈妈紧闭的双眼，刚才妈妈看她那无助的眼神让周朦潸然泪下，轻轻抓起妈妈的一只手抚摸着，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害怕刚才那一眼，会不会是妈妈在世上看她的最后一眼。

　　　　“周朦。。。周朦。。。”

　　　　朱琴的手放在周朦肩上，她才反应过来朱琴在叫她，用挂满泪珠的脸转向朱琴。

　　　　“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你们得有心里，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别太难过。”

　　　　朱琴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周朦的肩，再次强调着。

　　　　“是否转ICU，你们家属尽快商量一下告诉我结果。”

　　　　朱琴带着医生护士们都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了各种仪器发出的声音，还是姐姐首先打破了沉默。

　　　　“妈妈各个器官都已经衰竭了，即使转ICU进行各种治疗，除了增加她的痛苦外，并。。”

　　　　“哪怕有一线希望我绝不放弃。”没等姐姐说话，周朦近乎嘶吼般大声打断了姐姐的轻言细语。

　　　　见两个姐姐完全不同的意见，弟弟用双手捂住脸艰难的做着抉择，ICU费用巨大，而且医保不能报销，周朦当然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不加犹豫的看着姐姐弟弟。

　　　　“转，必须转，哪怕多活一天算一天，ICU所有费用我出。”

　　　　姐弟三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两个姐姐都在等自己表态，弟弟放开了捂着脸的双手，走到床边哽咽着凝视着妈妈。

　　　　“哪怕靠机器维持生命，至少我们还有妈妈在，我同意二姐的意见，转ICU。”

　　　　姐姐很清楚妈妈目前这种状态，即使进了ICU，也只能是毫无意义的靠仪器去维持已经无法逆转的生命，作为医生，理智上她觉得完全没必要了，但情感上还是不愿意放弃，既然弟妹们都坚持，她也只能答应了。

　　　　周朦觉得去了ICU就能再次出现奇迹，飞快的跑到医生办公室，着急的找到正在和医生们讨论病情的朱琴。

　　　　“转，我们同意转ICU。”

　　　　“你们先讨论着，等我几分钟。”

　　　　朱琴边跟医生们交代边拉着周朦坐到了长条椅上，见惯生死的她，面对病人和家属，语气和表情只有职业没有感情，刚坐下就直奔主题。

　　　　“你妈妈的情况我刚才在病房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我们尊重家属的意见，既然你们同意了，那如果病人情况一旦危及，我们就马上转ICU，现在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周朦眼里闪现的光亮让朱琴感到很苦涩，医生是人不是神，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一个医生该说的虽然绝情但理智的话说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