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朦输完液回到家时，屋里屋外已经挤满了或站着、或坐着、或忙碌的人，看着给妈妈准备后事的很多物品，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暗自庆幸着多亏刚才没有坚持，否则因为她的固执让妈妈真在医院落气，以后真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么多人了。

　　　　天气很冷，屋里屋外烧起了很多炭火给客人们御寒，看着忙里忙外的姐姐弟弟，周朦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多火盆，来不及跟任何人打招呼，急匆匆冲进了妈妈的房间里。

　　　　屋里只有妈妈一个最好的朋友陪在她身边，巨大的氧气瓶罐放在床头，一根细细的塑料管一端连着氧气开关处，一端塞在妈妈鼻孔里，另一只鼻孔外面还拖着长长的胃管，身上没有了这几天一直困住她的各种仪器。

　　　　关上门，也关上了外面的嘈杂，屋里没有了一直以来萦绕在耳畔的监测仪发出的滴滴声，只剩下妈妈一阵紧似一阵抽搐般的呼吸，正确的说，只有呼了没有吸了，妈妈正在用这种方式耗尽着她的生命。

　　　　“朦，你来了。”

　　　　陪伴着妈妈的李孃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跟周朦打着招呼，周朦蠕动了一下嘴唇，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艰难的走到床边坐下，拉着妈妈的手静静的看着她。

　　　　“妈，你能睁开眼再看我一眼吗？”

　　　　想起妈妈最后看她一眼的那个无助而不舍的眼神，周朦忍住泪水不让滑落下来，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和妈妈慢慢聊着。

　　　　“妈，我刚才还梦到我们一起去玩呢，你快快好起来，我带你去海边度假，去土耳其的安塔利亚好不好？那里的海水清澈透明，我们就住在爱琴海边，每天去享受日光浴。。。”

　　　　外面说话的嘈杂声、跑出跑进忙碌着弄得乒乒乓乓的声音，好像与他们母女俩没什么关系，周朦就这样拉着妈妈的手轻轻抚摸着，安静的和她聊天。

　　　　“小朦你让我一下，不能让你妈妈饿着，我将这碗粥喂给她吃。”

　　　　也不知道李孃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她端着一碗粥进来，周朦赶紧从她手中接过来。

　　　　“我来吧，这几天都是我在喂她，她习惯了。”

　　　　周朦熟练的用注射器从胃管里注射着稀饭，不停的和妈妈聊着，还没喂完弟弟走了进来。

　　　　“二姐，妈已经躺了两小时了，医生说两小时得给她翻一次身。”

　　　　周朦站起来给弟弟挪位置，“刚给她喂了稀饭，你将她立起来坐一会，消化一下再让她躺下吧。”

　　　　“好。”

　　　　弟弟坐在床上，将妈妈扶起来靠在他胸前，柔情万分的看着怀里的妈妈。

　　　　“妈，你得坐起来休息会了，好久没起来了吧。”

　　　　“嗝。。。”

　　　　周朦刚将碗放到桌上，就听见妈妈好像打了一声隔，回头看见从妈妈嘴里流出一滩水，靠在弟弟胸前的头一下子就低下了。

　　　　“妈、妈。。。”

　　　　周朦凑到妈妈面前轻轻叫着，弟弟用手抬起妈妈的头，想让她再次靠在自己肩膀上，但妈妈的头又无力的低了下去。

　　　　“大姐，快来看看妈怎么啦？”

　　　　周朦一下子慌了，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惊慌失措的跑到外面去找姐姐，姐姐跑进来将手放在妈妈鼻子下面，闭上眼睛等了几秒钟，再睁开时已经是泪眼婆娑。

　　　　“妈妈走了。”

　　　　“妈、妈。。”

　　　　“妈。。”

　　　　尽管周朦和弟弟内心里知道这一刻早晚都要来，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姐姐话语未落他俩就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外面的人听到他们的哭声都跑了进来，爸爸也踉踉跄跄的不顾亲戚们的阻拦跑过来，见妈妈在弟弟怀中，屋里瞬间又充满了各种嘈杂声。

　　　　“儿子接到了她的最后一口气，她老人家可以安心走了。”

　　　　“就是呀，这下她可以安息了”

　　　　“。。。。。。”

　　　　亲戚们七嘴八舌说的这些周朦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应该又是风俗，此刻只有姐姐最清醒，很快擦干眼泪，快速给弟弟妹妹们布置任务。

　　　　“小朦，你现在先将爸爸扶到你的房间里面去，请亲戚们照看住，再打电话通知一下还不知道的亲戚们。”

　　　　“小剑，赶紧去打盆热水进来，让耿孃过来，我们要给妈妈洗澡换衣服。”

　　　　姐弟三人和亲戚们各自开始忙碌，周朦将爸爸带到自己房间里让亲戚陪着，自己拿着电话跑到院子里。

　　　　双腿双手都无法抑制的颤抖，颤抖到拿不稳手机，寸步不离跟着她的刘姐从她手中接过手机，帮周朦拨通了一个个亲戚的号码，再将电话放在周朦耳边，周朦就不停的对着每个人重复着同样的话题。

　　　　慢慢的，周朦接受了妈妈永远离开她的事实，手脚也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了，她必须得亲自拨通那个她真不想拨的电话，抱歉的从刘姐手中拿回电话。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回避下，我要打几个私人电话。”

　　　　等俩护工离开，周朦拿着电话往她们相反的方向慢慢走着拨通了电话，省去了一切废话，直接开口问着：

　　　　“你机票订好了吗？”

　　　　那边似乎还在梦游状态，等了几秒钟，才传来并不清晰的声音。

　　　　“现在是中国人回国高峰期，我问了几家航空公司，最快也要下周才有票。”

　　　　周朦不仅没有伤心难过，相反还莫名的觉得轻松，手脚也不再颤抖，心如止水般淡淡的回复着：

　　　　“那你还是安心陪着孩子吧，暂时不用来了，我忙完这段时间会过去。”

　　　　不等那边反应过来，周朦已经挂断了电话，她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也没空去想，拿着手机回到了屋里。

　　　　姐姐他们已经给妈妈穿好了衣服，抬到了客厅早就准备好的木板上，周朦来到妈妈面前凝视着，上上下下再没有那些缠绕着她的各种管子了，睡得那么安详。

　　　　“被折腾了那么久，是该好好睡一觉了。”

　　　　周朦轻语着伸手去抚摸着妈妈的脸，她只觉得妈妈是睡着了，心里也平静了下来，不自觉的嘴角还露出了一丝微笑。

　　　　突然叽叽喳喳涌进来一群拿着各种乐器的人，看着他们手中拿着的东西，周朦知道是请来给妈妈超度的一些道士之类的人，她不懂当地风俗，所以也不再言语，默默的退到了一边站着。

　　　　很快屋里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敲锣声，还有道士高声念着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周朦听说过一些当地风俗，落气当天，必须要摆放在家里让道士超度，这样以后灵魂才能找到回家的路之类的说法。

　　　　来家里的人越来越多，屋里已经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舅舅只能安排大家在院子里坐，接到通知的诗静和凌梅第一时间跑过来，主动担负起了招呼客人的事。

　　　　本来天就很冷，加上屋里前后的门又都打开，穿堂风冷得客人们直跺脚，所以天黑后人们开始渐渐的离去，屋里慢慢清净了很多，饥寒交迫的周朦觉得自己快支撑不住了，担心再次昏倒给大家添乱，正准备去房间喝杯牛奶时，杨建斌和王勇、黄平一起急匆匆跑了进来。

　　　　一进门杨建斌目光就落在了周朦身上，头上裹着白色的孝帕，孝帕下面那张脸，除了眼睛是黑色的，脸颊和五官都成了跟她身上穿着的白色羽绒服一样惨白，憔悴得整个人变了样。

　　　　见周朦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的样子，杨建斌心痛得失去了理智，刚伸出手去扶她，诗静挡住了他的冲动。

　　　　“先烧柱香吧。”

　　　　诗静招呼着他们在遗体前磕头、烧香、烧纸钱。

　　　　“那不是杨检察长吗？”

　　　　正在后面院子里和别人侃大山的姐夫站了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杨建斌，他的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目光纷纷转向了这边，弟弟一个小兄弟惊讶得语无伦次的叫起来。

　　　　“天啦，我。。。我没看错吧。”

　　　　小兄弟揉揉眼睛，使劲拉着身边的弟兄们。

　　　　“你们快看，那是不是黄三爷。”

　　　　短暂的沉默后，一阵阵惊呼炸开了。

　　　　“真的是黄三爷呀，我见过他一次。”

　　　　弟弟的这些小兄弟们都兴奋的站了起来，这些自称是混江湖的小混混们，平时有两个小跟班跟着就自诩为老大，现在盘江真正的黑老大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感觉就好像做梦般的不真实，一个个比看见亲爹娘还激动，但又不敢上前去打招呼。

　　　　与这些小混混不同的，是弟弟市政府的同事们、在监狱当狱警的姐夫以及一些认识杨建斌的亲戚们，一个个蜂拥着跑到了杨建斌身边。

　　　　烧完纸钱的杨建斌站起来，跟围着他的那些人简短的打声招呼后就不再理会他们，转身来到周朦面前心疼的看着她。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我。。。”

　　　　周朦什么也不懂，在人群中找到弟弟对他招手，“小剑你过来。”

　　　　弟弟一直傻傻站在那里，还在想着姐姐到底和这些人是什么关系，听见叫他才赶紧来到周朦身边。

　　　　“这个是我弟弟周剑。”

　　　　周朦将弟弟拉到杨建斌他们面前。

　　　　“我什么都不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告诉这几个哥，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弟弟看一眼杨建斌，又看一眼黄平，这两个盘江重量级的人物，他还重来没听姐姐提起过，怎么居然会是姐姐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