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指使 二千九百五十七章 闲话
作者:上帝指使的小说      更新:2021-06-07

  平儿笑道:“这都是素日姑娘念的,难为它怎么记来着。”冯糖便命平儿将架子摘下来,另挂在月洞窗外的钩子上,于是进了屋子,在月洞窗内坐了。吃毕小吃,冯糖心满意足的撑起了肚子,只见窗外竹影映入纱来,满屋内阴阴翠润,几簟生凉。冯糖无可释闷,便隔着纱窗调逗鹦哥作戏,又将素日所喜的诗词也教与它念,这且不在话下。

  且说冯芯来至家中,只见舅妈正自梳头呢。一见她来了,便说道:“你大清早起跑来作什么?”

  冯芯道:“我瞧瞧舅妈身子好不好。昨儿我去了,不知他可又过来闹了没有?”一面说,一面在她舅妈身旁坐了,由不得哭将起来。冯姨妈见他一哭,自己撑不住也就哭了一场。一面伤心一面又劝她:“我的姑娘儿,你别委屈了,你等我处分孽子障。你要有个好歹,我指望哪一个来!”

  冯蟠在外边听见,连忙跑了过来,对着冯芯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只说:“好妹妹,恕我这一次罢!原是我昨儿吃了酒,回来得晚了,路上撞客着了,来家未醒,不知胡说了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气。”

  冯芯原是掩面哭的,听如此说,由不得又好笑了,遂抬头向地下啐了一口,说道:“你不用做这些像声儿。我知道你的心里多嫌着我这个人外人,你是要变着法儿叫我离了你们,你就心净了。”

  冯蟠听说,连忙笑道:“妹妹这话从哪里说起来的,这叫我连立足之地都没了。妹妹从来不是这样多心说歪话的人。”

  冯姨妈忙又接着道:“你就只会听见你妹妹的歪话,难道昨儿晚上你说的那话就应该的不成?当真是你发昏了!”

  冯蟠道:“妈也不必生气了,妹妹也不用烦恼,从今以后我再不同他们一处吃酒闲逛如何?”

  冯芯笑道:“这不明白过来了!”

  冯姨妈道:“你要有这个恒劲,那龙也下蛋了。”

  冯蟠道:“我若再和他们一处逛,妹妹听见了,只管啐我,再叫我畜生,不是人,如何?何苦来,为我一个人,娘儿两个天天操心!妈为我生气还有可恕,若只管叫表妹为我操心,我更不是人了。如今父亲没了,我不能多孝顺妈,多疼妹妹,反教娘生气、妹妹烦恼,真连个畜生也不如了!”

  口里说着,眼睛里禁不起也滚下泪来。冯姨妈本不哭了,听他一说,又勾起伤心来。冯芯勉强笑道:“你闹够了,这会子又招妈哭起来了。”

  冯蟠听说,忙收了泪,笑道:“我何曾招妈哭来!罢,罢,罢,丢下这个别提了。叫香菱来倒茶妹妹吃。”

  冯芯道:“我也不吃茶,等妈洗了手,我们就过去了。”

  冯蟠道:“妹妹的项圈我瞧瞧,只怕该炸一炸去了。”

  冯芯道:“黄澄澄的又炸它作什么?”

  冯蟠又道:“妹妹如今也该添补些衣裳,要什么颜色、花样,告诉我。”

  冯芯道:“连那些衣服我还没穿遍呢,又做什么?”一时冯姨妈换了衣裳,拉着表妹进去,冯蟠方出去了。

  这里冯姨妈和冯芯进园子里来瞧冯裤子,到了怡红院中,只见抱厦里外回廊上许多丫鬟、老婆站着,便知夫人等都在这里。她两个进来,大家见过了,只见冯裤子躺在榻上,有说有笑的,也不像是犯了什么大错,更看不出有什悔意。冯芯本就瞧不上这个男人,他还偏偏是弄出这些事来,让自己丢了脸。要不是当着夫人的面,她不好说她不是,否则依着她的性子,怕是早就要发作了。冯姨妈问他可好些。冯裤子忙欲欠身,口里答应着“好些”,又说:“只管惊动姨娘、妹妹,我禁不起。”

  冯姨妈忙扶他睡下,又问他:“想什么吃只管告诉我。”冯裤子笑道:“我想起来,自然和姨娘要去。”

  冯母又问:“你想什么吃,回来好给你送来。”冯裤子笑道:“倒不想什么吃,倒是那一回做的那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还好些。”小舅妈一旁笑道:“听听口味不算高贵,只是太磨牙了。巴巴的想这个吃了。”

  冯母便一叠声的叫人做去。小舅妈笑道:“老祖宗别急,等我想一想这模子谁收着呢。”因回头吩咐个婆子去问管厨房的要去。那婆子去了半天回来说:“管厨房的说,四副汤模子都交上来了。”小舅妈听说,想了一想道:“我记得交上来了,就不知交给谁了,多半在茶房里。”一面又遣人去问管茶房的,也不曾收。次后还是管金银器皿的送了来。

  冯姨妈先接过来瞧时,原来是个小匣子,里面装着四副银模子,都有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面凿着有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莲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样,打得十分精巧。因笑向冯母、夫人道:“你们府上也都想绝了,吃碗汤还有这些样子。若不说出来,我见这个也不认得这是做什么用的。”

  小舅妈也不等人说话,便笑道:“姑妈哪里晓得,这是旧年备膳,他们想的法儿:不知弄些什么面印出来,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好汤,究竟没意思,谁家家常饭吃它呢。那一回呈样的作了一回,他今日怎么想起来了。”说着接了过来,递与个妇人,吩咐厨房里立刻拿几只鸡,另外添了东西,做出十来碗来。

  夫人道:“要这些做什么?”小舅妈笑道:“有个原故:这一宗东西家常不大作,今儿冯表哥提起来了,单做给他吃,老太太、姑妈、太太都不吃,似乎不大好。不如借势儿弄些大家吃,托赖连我也上个俊儿。”

  冯母听了笑道:“猴儿,把你乖的!拿着官中的钱你做人。”说得大家笑了。小舅妈也忙笑道:“这不相干。这个小东道我还孝敬得起。”便回头吩咐妇人,“说给厨房里,只管好生添补着做了,在我的帐上来领银子。”妇人答应着去了。

  冯芯一旁笑道:“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小舅妈凭她怎么巧,再巧不过老太太去。”

  冯母听说,便答道:“我如今老了,哪里还巧什么。当日我像小舅妈这么大年纪,比她还来得呢。她如今虽说不如我们,也就算好了,比你姨娘强远了。你姨娘可怜见的,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在公婆跟前就不大显好。小舅妈嘴乖,怎么怨得人疼她。”

  冯裤子笑道:“若这么说,不大说话的就不疼了?”

  冯母道:“不大说话的又有不大说话的可疼之处,嘴乖的也有一宗可嫌的,倒不如不说话的好。”

  冯裤子笑道:“这就是了,你说我这么大的人还打屁股,也不知道舅舅是怎么想的,真是丢死人了。”

  冯母道:“还不是你整天油嘴滑舌,也不务正业,舅舅这是恨铁不成钢这才是打你,要是他不疼你,随你怎的懒得管你了,那你才是可怜了。”

  冯裤子又说:“我说大嫂子倒不大说话呢,老太太也是和小舅妈的一样看待。若是单是会说话的可疼,这些姊妹里头也只是小舅妈姐姐和冯糖妹妹可疼了。”

  冯母道:“提起姊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都不如冯芯姑娘。”

  冯姨妈听说,忙笑道:“这话老太太是说偏了。”

  夫人忙又笑道:“老太太时常背地里和我说冯芯丫头好,这倒不是假话。”

  冯裤子勾着冯母,原为赞冯糖的,不想反赞起冯芯来,倒也意出望外,便看着冯芯一笑。冯芯早扭过头去和袭人说话去了。

  忽有人来请吃饭,冯母方立起身来,命冯裤子好生养着,可别再惹得舅舅生气了,这回算是轻的,下回非得把你的屁股打开花不可。又把丫头们嘱咐了一回,方扶着小舅妈,让着冯姨妈,大家出房去了。因问:“汤好了不曾?”又问冯姨妈等:“想什么吃,只管告诉我,我有本事叫小弄了来咱们吃。”

  冯姨妈笑道:“老太太也会怄她的。时常她弄了东西孝敬老太太,究竟又吃不了多少。”小舅妈笑道:“姑妈倒别这样说。我们老祖宗只是嫌人肉酸,若不嫌人肉酸,早已把我还吃了呢。”

  一句话没说了,引得冯母、众人都哈哈的笑起来。冯裤子在房里也撑不住笑了,心想人肉本是酸的,也只有饿死鬼敢吃,小舅妈现在老了自然肉就更酸了,你说这么酸谁敢吃啊。不过她自然不会愿意谁来吃她的肉,只是想要逗大家乐呵乐呵。

  袭人笑道:“真真的小舅妈的这张嘴怕死人!”

  冯裤子伸手拉着袭人笑道:“你站了这半日,可乏了?”一面说一面拉她身旁坐了。袭人笑道:“可是又忘了。趁冯芯在院子里,你和她说,烦她的莺儿来打上几根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