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蒋书雪阴冷的眼神盯着她：“我不会放过你的。”

　　　　蒋云琴好整以暇：“大姐，你吹吹风就不舒服了，这样柔弱无能，以后一定要自己爱惜自己才是，可别让父亲母亲为你担心了。”

　　　　说罢，蒋云琴竟然带着柏芝扬长而去。

　　　　御赐的礼品单子很长很长，大夫人握着单子的手不由捏紧了。

　　　　“老爷，是不是太多了些？”表面看，大夫人对这么长的礼单十分惊讶。

　　　　“这是陛下给琴儿的赏赐。”蒋权生知道大夫人为什么这样说，因为这里的金银珠宝，珍贵程度远超过大夫人当年嫁过来的陪嫁了。

　　　　“老爷，这是陛下赐给蒋家的。”大夫人看着单子，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蒋云琴得了这么大的好处。

　　　　“夫人，这赏赐是陛下说明了给琴儿的，如果不给她，外面会传的很难听。”蒋权生慢慢道：“咱们蒋家可丢不起那个人。”

　　　　大夫人想了想，回答：“老爷，今年府里的开支可是很大的，二房三房那都是在吃公中的银子，再加上迎来送往、过年过节的支出，为了让大家面子上过得去，我连自己的嫁妆都贴补进去了。您一贯是清廉的，从不肯收臣下的供奉，若是有了这笔钱，咱们手头上也能松快许多。更何况，智儿眼看要议亲，雪儿下头还有三个妹妹，将来她们的嫁妆都要风风光光——”

　　　　蒋权生有点为难，要维持这样一个大的家族，的确不是容易的事情。他下意识的选择忽略了蒋家那数不清的店铺和田庄的收入。与大夫人一样，在他的潜意识里，也是不愿意将这么多金银珠宝交给蒋云琴的，更何况他能感觉到这个孩子骨子里的桀骜不驯，这一点触犯了他作为一个大家长的权威，他觉得受到了冒犯。那么，蒋云琴应该得到一点教训的。

　　　　所以他点头，赞同道：“好，我去同老夫人说。”

　　　　一般而言，老夫人会遵从蒋权生的意见，所以大夫人听到这个回答，不由满意地笑了。

　　　　荷香院

　　　　下午的时候天空还是晴的，傍晚又下起了雪珠子，打在琉璃瓦上飒飒轻响，那雪声又密又急，不一会儿功夫，只见屋宇已经覆上薄薄一层轻白。蒋权生看了一眼天色，皱起眉头进了屋子。只见老夫人穿着莲青绣百子缎袍，背靠着大红湘绣福字枕，正坐在榻上念经。

　　　　“你说要将陛下御赐的礼物充进公中？”老夫人听了他说的话，捻着佛珠，冷笑说：“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这些东西都是赐给琴儿的，现在就供奉在祠堂，不用我请人再念一遍给你听吧。”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夫人她……”蒋权生没想到老夫人骤然变脸，顿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你平日里处理政务我都很放心，可是对后宅的妇人却过于放纵。琴儿也是你的女儿，虽然是个庶出，可在我看来，不比你的长女逊色，你还是把心放放吧。”

　　　　蒋权生不自觉皱眉：“琴儿和雪儿怎么比——”

　　　　“怎么比？帮陛下出主意为你分忧的可不是雪儿，你要想想清楚！”老夫人提醒他。

　　　　蒋权生的面色有点不好看了，显然听不进去。

　　　　老夫人冷哼一声，道：“我知道，雪儿是你第一个女儿，又漂亮美丽，你和夏妍都对她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但我一直都不赞同，一则咱们蒋家本就位极人臣，没必要一门心思去攀上凤子龙孙。二则雪儿过于自傲，说不准会带来灾祸。若是太子位子稳固，这两条倒还不妨事，但看眼下这光景，皇子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咱们卷进去未必有好结果。况且，经过这件事，雪儿在京都的名声可是一塌糊涂，若是你还以为凭着一张漂亮的脸就能爬上后位，那就是准备将我们蒋家放在油锅上烘烤。”

　　　　老夫人这些话，从前也是说过的。这也是她一向不很喜欢蒋书雪的原因，过于美貌又自傲，未必是蒋家的福气。

　　　　“你现在是什么地位，每动一步，都是如履薄冰……”老夫人仿佛是在喃喃自语，又仿佛是在提醒他，“你在皇帝的儿子堆里面挑挑选选，陛下未必不知道。”

　　　　蒋权生一愣，就有些心惊肉跳起来。

　　　　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他不由点了点头：“这件事自然可以搁置，可琴儿那儿——”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今日在大殿上的一言一行，那是要记入青史的，你就算不念着她为你求来的这份荣耀，也要顾忌着史官那只笔吧，咱们蒋家难道缺那点银子吗，何必干这种小家子气的事儿。”

　　　　大夫人一定不肯，蒋权生觉得太阳穴又一跳一跳的痛起来。可是又不敢违逆老夫人的意，便点点头说：“那就依着老夫人吧。”

　　　　不过半个时辰，存在库中的所有贵重宝贝都送到了蒋云琴的手上。

　　　　老夫人将她拉到身边，吩咐她：“这是陛下赐给你的，你要看好了。不要给人家骗了去。这件事情你办的虽然不错，可到底太扎眼了，一个不好会惹来杀身之祸，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后做事要更谨慎些，记住了吗？”

　　　　老夫人这些都是发自内心的劝告，蒋云琴难得受到祖母的关怀，眼圈有点红。

　　　　老夫人笑了笑，拍着她的手道：“傻孩子，上位者覆手之间，是顷刻天堂地狱的事，今天真是把我这把老骨头都吓坏了，你呀，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当着陛下的面也敢耍滑头。不过，孝顺总归是对的，有了三品淑人的诰封，你娘在地下也就能安息了。”

　　　　“谢谢老夫人不怪罪。”蒋云琴伸出双手搂紧老夫人的胳膊，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地上，洇出一串串水印。

　　　　旁边的罗妈妈连忙递了帕子，笑着说：“二小姐快别哭了，你现在可是京都最富裕的小姐了！”

　　　　蒋云琴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是呀，皇帝赏赐的东西，除了那些不能动只能当摆设的御赐之物，有一半都是金子，这对于她以后来说，比什么都有用！

　　　　大夫人很快从蒋权生那里得了信儿，愤怒之余，转身就去了蒋书雪的烟雨阁，到了院子里，檀香急匆匆迎出来，支支吾吾：“大夫人，小姐……小姐身子不适——”

　　　　蒋权生今晚要为蒋云琴举办庆祝的宴会，所有达官贵人都要来，这时候蒋书雪却病了？！大夫人的脸色，一下子无比冷酷。这没出息的东西！

　　　　蒋书雪病恹恹的躺在美人榻上，一块手帕覆在面上。

　　　　大夫人快步走过去，厉声道：“起来！”

　　　　蒋书雪一愣，下意识地坐了起来，大夫人一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蒋书雪脸上立刻就浮起了清晰的指印，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大夫人

　　　　“输也要输得起！别作出这副样子！”大夫人的声音冷得像冰。

　　　　蒋书雪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泪水立刻涌了出来：“娘！是那个丫头陷害我！是她陷害我呀！你不为我做主就算了，还要打我！”

　　　　“你还拎不清楚！”大夫人喝道，“跪下！”

　　　　蒋书雪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跪下了。

　　　　“从小到大，我把你捧在手心里，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你。只盼着你能成龙成凤，对你的期望比你哥哥还要高！”大夫人越说越气，“谁曾想你竟这样愚蠢，看着人家挖好的陷阱就直挺挺往下跳，就算如此我也不怪你，跌倒了爬起来就是，偏偏你躺在坑里就破罐子破摔了，半点也不知道上进……我的这一片苦心，全都被你辜负了！”

　　　　蒋书雪听了，想哭又不敢哭，含着泪水愣愣望着大夫人。

　　　　大夫人气急败坏：“雪儿，娘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早为你布置好了出头的法子，你偏偏不听，这才上了那贱人的当！”

　　　　蒋书雪近乎失语：“这是大哥——”一开始，的确是大哥说这个主意是她的，当然，后来她也顺坡下驴了。

　　　　“你大哥也是缺心眼的，送他出去游学，都不知道学到了哪里！尽和后宅的女子瞎搀和！这一回你们两个，妄为他人做了嫁衣！”

　　　　这些话，在自己当初名扬天下的时候，母亲可从没提过，当时她还很高兴……蒋书雪只敢在心里辩驳。

　　　　“你可知道，如今那小贱人已经是安平县主了，比你身份都要高贵得多，刚才从老夫人又特地挑了十个丫鬟妈妈送去给她。”

　　　　蒋书雪一下子失去了冷静，厉声道：“这个贱人！”

　　　　“既然已经错了一步，就不能再错了，今晚的宴会不知会来多少达官贵人，都是来庆贺蒋云琴做了县主的，你若是不去，岂不是从今往后只让她一个人得意？”大夫人的声音里，带了些冷酷。

　　　　“娘！”她一下就膝行到了大夫人身边，“娘，女儿错了！”

　　　　大夫人看着泪水盈盈的蒋书雪，叹了口气，亲自俯下身，擦干她脸上的泪水：“我知道，你是觉得丢脸，可不管是内宅还是外面，就是要稳得住，把委屈咽下去！我相信，不管蒋云琴多么聪明，只要你往那里一站，绝没有人看得到她！”

　　　　蒋书雪虽然还是泪痕未干，可神态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突然，明白了大夫人的意思。

　　　　外头那些平民百姓唾骂她，这算得了什么，只要她蒋书雪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有父亲的支持，总有一天，她蒋书雪会得到一切她想要的！蒋云琴，注定只能成为一块垫脚石！今天，自己就要借蒋云琴的宴会，夺走她所有的光彩！

　　　　进正厅的时候，已聚满了前来贺喜的宾客，一边是与尚书府来往密切的女客，一边是蒋尚书的同僚和门生。

　　　　蒋书雪轻轻走进了大厅，就像一朵艳丽的彩云飘了进去，刹那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纷纷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蒋书雪，她的额头饱满，下巴尖巧圆润、微微突出，嫣红的樱唇微微地抿着，凤眼清若秋水，灿若朗星，还隐隐含着淡淡的哀愁，引出无限旖旎。

　　　　在众人之中，五皇子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他面容俊秀，又是一身华服，在众人之中格外显眼。蒋书雪一路走过去，却正正迎着他的眼光，他眼睛发亮的望着她，蒋书雪被那目光看得脸上发烫，微微一笑。

　　　　往日里，蒋书雪从不出席这样的场合，最多就是在花灯节，和宫中嫔妃寿辰出席一些宴会，但都是有男女大防的，从没有人近距离看过。大夫人的想法很容易理解，越是神秘越是娇贵，外面人只知道蒋尚书的长女倾国倾城，却不知道她究竟美丽到什么地步，此刻见了，五皇子的目光目不转瞬地投向她，竟看的痴了。

　　　　蒋如韵早已盛装打扮坐在女客的席位上，原本她的艳丽引起了不少人的称赞，可是现在，谁还记得她呢？她秀丽的脸慢慢地变形了，咬牙切齿无声的咒骂着蒋书雪。

　　　　整个大厅里，唯一安坐的人，不过是大夫人而已。她看着美丽的女儿，勾起了一抹微笑，这样才对，不靠智慧，光是这份无与伦比的美貌，就能将蒋云琴比到尘埃里去。

　　　　蒋书雪仪态万方的迎接着所有人刹那如烟花般一般绚烂的眼神，坦然地承受着惊艳，嫉妒，垂涎等等各种各样的目光，风情万种的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这时候，所有人都忘记了，这是为蒋尚书的二女儿蒋云琴被册封为安平县主而举办的宴会，没有人记得，这场灾祸是在二小姐的计谋下才得以化解，甚至没有人想起问一句，二小姐如今在何处。

　　　　蒋云琴没有出现，马上就要开宴了，她却始终没有踪影。

　　　　三夫人看到这场景，深深皱起眉头。

　　　　蒋濡沫悄悄到她身前：“母亲，我去找一找二姐。”

　　　　三夫人点了点头，想要嘱托什么，可还是忍住没有开口。蒋云琴来与不来，现在都不重要了，有这样美丽的长姐，谁都想不起她来。

　　　　一切，都被蒋书雪搞砸了。而且，她分明是故意的。

　　　　蒋濡沫点头，快步离去。

　　　　花园

　　　　姗姗来迟的三皇子拓子然穿过走廊，正巧见到柏芝匆匆走过，顺着那视线望去，竟在花园里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看见了蒋云琴。

　　　　梅花树下，宽大的秋千上侧卧着一个女子，裙摆旖旎铺开，漆黑的发跟着垂落，她看着天上的月色，半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拓子然突然扬起一抹笑容，就要走过去，一旁尚书府的引路婢女连忙拦住：“二殿下，宴会就要开始了。”

　　　　“我知道！”拓子然笑了笑，“我不是第一次来了，待会儿我自己去就好！”

　　　　婢女愣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拓子然朝她挥挥手，“你先下去。”

　　　　婢女不敢违逆，闻言朝他福福身，悄悄退下。

　　　　蒋云琴原本正盯着天空的月色，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响动，转头向这里看过来。

　　　　拓子然止住了步子，他清楚地看到，蒋云琴的眼睛里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混杂着笑意的嘲弄和清冷如井的潋滟水光，让人一下子如置身于冰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