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母亲……”蒋书雪又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我的雪儿……”大夫人紧紧地抱住她，“这次你父亲是生了气，可他还是疼爱你的，以后一定会接你回来，你要记得，千万用心思过……”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呜咽着道，“我早就和说过，凡事要小心谨慎，不该给那些贱人谋算你的机会，谁知你还是太过善良，才会受今天这般苦……”
蒋云琴冷冷一笑，大夫人还真是不忘最后坑自己一把。
蒋书雪趴在大夫人肩头，绝望地哭了起来，她心里对蒋云琴等人恨到了极点，可是面上却不敢再表露出来，又对蒋权生的决定彻底失望，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若是父亲再听信了老夫人或者蒋云琴的话，不让自己回来，那她的一辈子可就全完了。更何况，在京都这种地方，若是自己不露面，别人会很快将自己遗忘，就算拥有倾国倾城的美貌，又有什么用呢？简直是倒霉透了！
这件事情，一定和蒋云琴有关！她在心里一刻不停地咒骂着，若是此刻手里有刀子，只怕她会立刻选择和蒋云琴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候，大夫人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在蒋书雪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随后看到蒋云琴投过来冷凝的目光，又扬声道：“好好照顾自己。”
就在这时候，蒋云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却又说不出这异样从何而来。
蒋书雪听完大夫人的话以后目光徒然而变，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蒋权生一眼，然后起身缓缓道：“女儿明白了。”
随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步步走到蒋权生面前，盈盈然跪倒：“女儿叩谢父亲养育之恩，今后不能承欢膝下，请父亲多保重。”
蒋权生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终究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走吧。”
这样的罪过，如果再不处罚，以后还不知尚书府要乱成什么模样。
蒋书雪起身，遥遥看了蒋云琴一眼，那美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随后，她头一扬，快步走出去，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走到大厅中央的时候，蒋书雪突然猛地驻足，回首道：“女儿没有做过的事情，是绝不会承认的！愿以一死，还自己清白。”说完，便一头朝旁边的柱子撞了过去。
整个大厅里，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幸得不远处的蒋允智身手倒是极快，在最后关头一把抱住，因此蒋书雪虽撞在了柱子上，但只是晕了过去。
大夫人夏妍作出快要跌倒的模样，跌跌撞撞扑了过去：“我的女儿啊！”
老夫人惊呼一声，恐慌之下，几乎没晕过去。
蒋云琴淡淡一笑，表情看不出是欢愉还是嘲讽，就那样不可捉摸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她就算没听到大夫人和蒋书雪说了什么，现在也真切地看到了，也能猜到七八分。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真是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啊，蒋书雪这么一撞，的确是撞的恰到好处。
以死明鉴啊，怎么不等出去之后再撞呢？偏偏要在这时候？！
蒋权生脸色勃然变了，快步走上去查看了蒋书雪的伤口，吩咐道：“沈大夫，你快来看看！”
沈大夫连忙背着药箱过来，仔细查看了蒋书雪的伤口，这才松了口气，道：“小姐只是一时昏了过去……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蒋允智一双眼睛却是精锐逼人，闻言便朗声道：“父亲，你看到了吧，妹妹这是以死明鉴啊，她明明是受了委屈才会如此啊。”
蒋权生微微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只见二夫人冷笑一声，“大小姐果然肆意妄为，这一撞可真是撞的好啊！”
大夫人夏妍泣不成声淡淡道：“二弟妹，雪儿这孩子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为何要说出这样狠心的话来！”
蒋允智勾起唇角，笑了笑，“二婶，以死明鉴弄不好可是要命的，雪儿不过一个弱质女流，定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如此，换诸于在座各位，有几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三夫人叹息一声：“于情于理，大小姐都不该如此，这样，岂不是在质疑老夫人和大伯的决定？”
此言一出，满室俱寂。
大夫人一怔，随后哭的仿佛心都碎了，她看着蒋权生道：“老爷，我嫁给你二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为蒋家生下一儿一女，雪儿是我最心爱的女儿，也是你从小疼爱着长大的，她从来不曾受过这样的冤枉，你看她，满头都是血，她是最重视容貌的，若是就此破了相，可比要了她的命还严重，她如何会用这种手段来胁迫老爷，分明是受尽了苦楚啊！”
沈大夫也查看了一下蒋书雪的伤口，点头道：“额头上的确是有可能留下疤痕。”
大夫人当然知道容貌重要，可是现在若是让蒋书雪被送去庵堂，以后别人会怎么看待她？谁都不会要一个因为不明原因被家族抛弃的女孩子！她的一辈子就毁了啊！
蒋权生终究是不忍心美貌无双的嫡女，道：“罢了，先送她下去养伤吧。”
蒋濡沫内心不忿，上前一步刚想开口，蒋云琴朝他摇了摇头，于是他不得已，强行站住了。
蒋书雪进来的时候是走进来的，出去的时候是被人抬着出去的，气息奄奄，头上还血流不止。蒋权生长叹了一口气，一言不发，甩袖离去。说到底，让他相信蒋书雪竟然诅咒自己，他是不信的，可是亲眼所见，又由不得他不信。
二姨娘从头到尾，没有发表过一句言论，当看到蒋书雪留下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神情，却又有些说不出的失望。
她的视线在空中和蒋云琴对视了一眼，随后她淡淡笑了笑，和两个女儿一起离开了。
蒋云琴亲自送了老夫人回去，回到自己的院子，却看到蒋濡沫在走廊下等着她，微微一笑，迎了上去。
“姐，这回你太冒险了。”小濡沫一开口，便是这句话。
蒋云琴这才抬起眼睛，回视着他，声音轻柔：“敏德。”
蒋濡沫不由心里有点难受，这个二姐好狡猾，明明知道她用这样温柔的声音说话，他一点都没有抵抗力，所以，偏偏要用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好让他不能开口责怪她冒险，责怪蒋云琴竟不事先不告诉他。真狡猾，三姐，真是好狡猾……
可是，小濡沫不得不承认，原本的些微闷闷的感觉，不被信任的感觉，随着蒋云琴轻柔地叫着他的名字，那些情绪就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再也不能对她生气……
知道他会不满自己事先没有告知，蒋云琴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道：“敏峰，知道这种事情并不是什么好事，很容易走漏风声。最关键的是，太冒险了。”
蒋濡沫皱了皱眉，道：“你是说——二姨娘随时可能倒戈相向？”
蒋云琴笑了笑，同时为他的敏感与聪慧所惊讶：“是，因为二姨娘虽然配合了这个计划，我却一直不确定她将自己的女儿牵连进来的原因，所以——我也在随时提防她倒戈一击。现在看来，倒是我多想了。”
蒋濡沫笑了笑，道：“刚才母亲对我说，她得到的消息是，大夫人和大伯父说起过，要将四姐姐许配给五殿下，然后三姐姐许给荣国公的三公子。”
蒋云琴不由惊讶，蒋簌簌会被嫁给四皇子的事情，前世就已经发生过了，可是她如今的身份，嫁过去也只能是个侧妃。至于前世的蒋簌簌，是嫁给徐茂公的次子，可是如今——一个已经毁掉了容貌的庶出女儿，大夫人为什么突然想要将她嫁给荣国公嫡出的小儿子呢？这可能吗？这两门亲事，虽然必定对大夫人有利可图，但对二姨娘来说，也不算坏吧。
“荣国公的三公子程林，出身高贵，文采风流，荣国公又是百年富贵的人家，表面上看，这婚事是挑剔不出什么的，所以大伯父已经在考虑了。”
“表面上看？难道说……”蒋云琴皱起眉头。
“二姐，你如今是县主了，你的婚事将来陛下必定会许婚，所以大夫人不能轻易插手，可其他人么，自然任由她搓圆捏扁了。你想想看，若是这荣国公的三公子没有问题，二姨娘何必上窜下跳的呢？我的母亲也曾经怀疑过，悄悄打听了，才知道这程家公子喜欢听戏，还带了一个戏子进府，宠爱的什么似的，不但日日听戏，而且夜夜同床共枕，最后惹怒了荣国公，命人悄悄将那戏子打死了，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原来是这样，这种秘闻，自己到底是不知道的。荣国公家三公子的事情，对男人来说不过是少年风流，一笑置之，父亲也必定不会将此事过分放在心里。若说蒋簌簌现在还是花容月貌，父亲可能还会考虑一下三公子的荒诞不经，可看看蒋簌簌如今毁了容这个模样，谁还会理会这些呢？他只会考虑这桩婚事能带来多大的利益。但是对于二姨娘来说，荣华富贵那都是虚的，女儿的幸福才最最重要，这荣国公府三公子行事如此荒唐，婚后还不定怎么胡作非为，她定会想法子破坏了这门婚事。
“大伯母今天闹了这么一出，她提议的婚事，大伯父自然暂时不会提了，就算提了，老夫人也不会高兴的，表面上看二姨娘今天得罪了大夫人，可却都是为了三姐四姐她们好啊。”蒋濡沫轻声说着。
蒋云琴陷入了沉默。的确，二姨娘为了阻挠这婚事，竟然不惜和大夫人为敌，看似愚蠢，却出自一片爱女之心。
蒋濡沫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上一暖的同时，一颗心好像也跟着暖和了起来，他忍不住道：“只怕今后，大夫人不会善罢甘休。”
蒋云琴诚实道：“大夫人城府极深，阴险恶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之于我，确有深仇大恨，我要复仇，无可厚非。可我不希望把你也牵连进来，所以从今往后，不要和我走的太近，更不能像今天这样处处与大夫人为敌，听懂了没有，濡沫儿？”
听了这话，蒋濡沫睁着眼睛，一眨不眨。
蒋云琴见他这个样子，只得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些：“这么说吧，她于你并无直接利害关系，你若真的要帮我，在暗处就好。”
蒋濡沫轻侧了下头，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漂浮在水上的浮萍，十分的浮躁。他当然知道大夫人不是好惹的，即便是三夫人也不敢与其硬碰硬，可是当他听到蒋云琴这样说的时候，他很愤怒，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了什么而郁闷，也许是大夫人，也许是二姐，更也许，是自己。
为什么二姐要这样心事重重？
为什么她这样算计来算计去，对谁都没有真心？
小濡沫有一个很强烈的感觉，蒋云琴此刻像他解释这一切，并不是因为她喜欢他，把他当成重要的人，而是因为，她觉得暗处的帮助将来能派上更大的用场。
“二姐，因为我们站在同一条船上，你才对我这样好吗？”是不是一旦有一天，当二姐姐和他不再同一阵线时，她就不会对他笑，也不会理睬他了呢？
蒋云琴一愣。
这个小小少年，是不是太敏感了？敏感的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不起，我是个傻瓜……”蒋濡沫低低道。他不该说这些话的，让二姐不高兴。
蒋云琴微微一笑，将他的手握得紧了些：“不，我不是因为咱们在一条船上才对你说这些话，恰恰相反，我很喜欢小濡沫，所以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蒋濡沫抬起眼睛，“所以，这样的我，是不是太弱小，会给你带来麻烦？”
蒋云琴看着小濡沫顿了顿，摇了摇头：“不会。”
蒋濡沫漆黑的眼睛望不见底：“二姐直到此刻还要安慰我吗？”
“我说的是事实。”蒋云琴凝视着她，很认真很认真地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将来有一天，会比我更聪明，会成为三夫人和我的依靠。我没有弟弟，你就和我的亲弟弟是一样的。”蒋云琴说到这里，凝眸一笑。
走廊下红色灯笼高高挂着，蒋云琴的眼睛那般明亮，令人没办法转移目光。
蒋濡沫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二姐，你真的那么恨大姐他们吗？其实母亲最近和我提起过，她想要回娘家去看望外祖母他们，若是在那里开心，就买了宅子安顿下来，再也不回来了，到时候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你和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蒋云琴目光一片冰凉，她也想过好日子，可是让她离开这里，就等于要放弃报仇。她永远无法忘记……当她的被当成踏上皇位的垫脚石，被看守士兵，朝中大臣*，蒋书雪把自己做成人彘的痛，而今生，大夫人夏妍母女从来没想过要放过她。就算她肯放手，对方也不会任由她去过逍遥日子！
蒋云琴吸了口气，斩钉截铁道，“我不能原谅她们，所以，我绝对不会走！”
蒋濡沫吃了一惊，抬起沉沉的睫毛，道：“二姐？”
蒋云琴的眼睛眨了眨，眼底有一种深沉的情绪划开了，让她变得更温柔的同时，也莫名的忧伤了起来，“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将小濡沫的手抓出了一道血痕，立刻松了手。
蒋云琴猛地转身，仰头望向远处的天空，淡淡道，“宽容这种东西，我根本拥有不起，也不想拥有！”
蒋云琴此刻的模样，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消失。
蒋濡沫忽然觉得有种强烈的恐惧从脚底升起来——这样的二姐，好像他怎样都捉不住，捉摸不透，把握不了！他竟然没有片刻的了解她，她的心底，一定隐藏着很多说不出口的秘密！
于是，小濡沫突然上前，握住了她的胳膊。
微微惊讶的回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集，刹那间，蒋云琴的面容浮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蒋濡沫强忍下难过，逼自己注视着蒋云琴，扬唇一笑：“如果二姐不走，那么，我永远也不会走，在这里陪着你。”他的语调，一声比一声轻，但一声比一声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