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号星狱 第一章 生命的延续
作者:恒玺的小说      更新:2018-08-04

  投胎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也是一种风险很大的投机行为,胜负之间,往往决生死,定命运,所以投胎时一定要谨慎。

  大多数的投胎都是无意识的,只是极少数是经过了精心谋划的有意识行为。

  投一门好胎,往往要具备两个条件,一是有大气运,二是知而行之,懂得许多投胎学的专业知识。

  鸿运当头,万事无往不利,自不必说。

  懂得如何投胎,掌握并精通这一门学问,却是一件很难的事。

  要知道,仅仅是一个‘如何死,在什么时候死’的问题,便难住了大多数有志于此道的人。

  即便是好运地知晓了正确的死亡方式和时间,但在面对如何控制尸体的温度变化这个新问题时,肯定也要抓破了脑袋。

  是从脚底凉起?还是从头顶凉起?如果从脚底凉起,那么是一直凉到头顶呢,还是止步于眼睛、心窝、腹部,或者是膝盖?

  每一个环节,都需要精妙的操作,一环出错,满盘皆输。

  类似的复杂问题还有很多,只有将这些令人生畏的问题一一解决,才算是正式踏入投胎的门槛。

  在这个门槛的后面,还有更加复杂的问题存在,比如怎么选择母胎,进入母胎之后应该做些什么?怎样的尸解方式才能更好地与母胎融合,是火解、水解、兵解、杖解还是剑解?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艰险之多,如荆棘塞途。

  其实也不难理解,投一门好胎若是一件容易的事,岂非人人富贵,个个安逸?这个世界岂不是要乱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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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州虎跳峡的千佛寺全国闻名,据传建于后赵太祖石虎时期,距今已有一千七百多年,明柱素洁,宝殿庄严,香火极其鼎盛,有着小佛国的美誉。每天早晨八点开寺,晚上七点闭寺,期间游人如梭,成千盈万,许愿还愿者不计其数,是江省著名的旅游景点。

  时间已是深冬,寒风凌冽,大雪纷飞。

  往年的这个时候,千佛寺会举行有名的禅颂,千名僧人聚集在寺外的普渡林,祈福宝刹灵光普照,香火连绵。彼时,寺院风铃作响,寺外木鱼声声,数里外的虎跳峡内,风声、涛声阵阵,似也沾了佛性,涤人心灵。人置身其中,有身在佛国之感。

  可是今日不同往时,晌午已过,千佛寺的大门依然紧闭,寺内寂静无声,矗立在寺院大门前方的巨大铜炉,炉内的香火亦已熄灭,如果不是地面积雪上的脚印依稀可辨,恐怕会让人以为这里已是一片死地。

  脚印杂乱无章,像一幅浅浅的、奇怪的图案,图案的一角,一路蔓延到远处的普渡林,消失在挂满冰雪的草木之间。

  普渡林东连千佛寺,西望虎跳峡,林内有舍利塔,林子边缘种着十几株菩提树,其中最大的一株,有近三十米高,像一个坐禅的老僧,凝望着远处的虎跳峡。

  这便是远近闻名的‘坐禅解虎’。

  此刻,景致依旧,禅的意境却被一幕让人睚眦欲裂的场景破坏殆尽。

  一个身穿黄色僧衣的老人,颈上套着一段染血的绳索,被人吊在菩提树上,清瘦的身躯在风中左右摇摆,虽已死去多时,双眼却兀自不肯闭上。

  赫然是千佛寺德高望重的主持:净因大师。

  净因大师悬空的双脚下面,一动不动地趴着两个灰衣僧人,冰冷的躯体上布满弹孔,鲜血汩汩而出。

  十几个困兽一般的僧人站在尸体旁边,愤怒不已地瞪视着周围荷枪实弹的大汉。

  这些大汉头戴灰色陆战头盔、手拿自动步枪,身上穿的,却是一件虫壳般的黑色铠甲,个个肩宽膀厚,魁梧结实,仅是站在原地,便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佛家讲因果。”一个身穿青色铠甲、头领模样的男人越众而出,在一名中年僧人面前站定,“净因公然违抗城主命令,有此下场,是他咎由自取。净原大师,你不要自误!”

  净原的目光从净因的尸身上一扫而过,眼中露出一丝哀痛,呸地一声,昂首与男人对视,“一派胡言!净因师兄参禅证悟,德行崇高,做的是拯救苍生的大善之事。倒是你们,身为戍城卫,肩负抵御异族的重任,值此危难之际,不思尽忠职守,反而戕害同族,你们就不怕死后下阿鼻地狱!”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男人移开目光,语气平淡,“此次虫族来袭,势不可阻。只要能保住大多数人的性命,牺牲几万人,也是值得的。”

  “你们比虫子更可怕!”净原冷冷的道,目光朝虎跳峡所在的方向望去,眼中哀痛之色更浓。

  在他视线尽头,是一条缓缓移动的长龙。长龙一端,已经进入虎跳峡内。幽深的峡谷,就像一头狰狞的巨兽,正将接近它的所有生命吞噬殆尽。

  构成这条长龙的,是三万多从江州城内驱赶出来的普通居民。昨天傍晚,城主府发布了紧急动员令,由于前线战事吃紧,大量防御工事遭受破坏,急需修缮,因此临时征召城内居民赶赴前线。每一个应征的人,都可获得一笔数目可观的应征金,次日天黑前就能返回城内。殊不知,这只是一个血腥的谎言,所有出城的人,都已成为舍弃的对象、待宰的羔羊,此时正茫然无知地一步步走向死亡深渊。

  天寒地冻,路途艰难,行军的速度又有严格要求,每一个人都在苦苦忍耐。

  长龙尾端的一处地方,忽然起了一阵纷乱,一个疲弱的年轻人支撑不住,昏倒在地。前方一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听到动静,猛然回头,脸上顿时被焦急之色填满,大步扑到年轻人的身旁,将他从雪地扶起。

  “小云!小云!”

  杨芃飘远的思绪被一阵急促的呼喊拉回,寒冷的感觉首先回归身体,接着是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恍惚中,耳边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呼,随后,便是一阵细密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他张了张嘴,一股冷风倏地灌进口中,胸膛忍不住剧烈地起伏了几下。

  随着一丝淡淡的馨香钻入鼻端,凌冽的寒风顿时被人遮去大半,令他感觉舒适不少,有了一丝精力集中絮乱的思绪。意识渐渐回归脑海之际,一只柔软的手按上他的胸膛,轻轻抚动。一股从未有过的温馨感觉顿时从他心头漾起。

  “我没死!意识还在,我成功了?”

  来不及细细品味那丝令他颇感眷恋的奇特感觉,杨芃急迫而费力地睁开双眼。几个月的焦虑和期待,在这一刻猛烈地爆发出来,使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这个崭新的世界,这个让他本已走到尽头的生命得以延续的世界。

  两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在他的瞳孔内倒映出来。面孔的主人属于一男一女,男的眉角如棱,鼻梁立峰,戴一副黑边眼镜,约有四十多岁。女的端庄温婉,皮肤白皙,如水的目光中透着关切和焦灼之色,如果不是眼角淡淡的皱纹,恐让人以为她只有三十余岁。

  杨芃的眼皮忍不住跳了两下,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闪过一抹惊疑。

  眼前的这对男女,他从未见过,却又清楚地知道他们的来历。他们的姓名、生日、脾性和爱好...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墨汁染在白纸上一般,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中。不需要刻意去想,与他们生活过的点点滴滴便清晰无比地从心底涌现出来。

  他们是他这一世的...父母。

  杨芃心中猛地一颤,忽然升起一丝明悟。

  “小云,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女子温柔的问道。

  杨芃摇了摇头,面色狐疑的举起一只手,放在眼前仔细观看,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古怪,渐渐浮上一抹苍白,像是遇见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

  他匆匆将另一只手举起,只见掌似寒玉,骨节修长,与前一只手的大小相差仿佛。毫无疑问,这是一只成年人的手。

  “不对!仙道通鉴里的轮回篇提到过,牝谷幽林,隐景潜化,但凡投胎而灵识不寐者,必在尸解后寻到一处母胎,隐藏其中,衍生灵识,壮大己魂。按照书中所说,现在我应该还在母体腹中才对,距离出世,起码还有八个月的时间,怎么会是现在这副模样...难道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杨芃想起仙道通鉴里记载的,修炼出岔时的种种可怕后果,脑门上顿时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仙道通鉴是他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一本古书,成书年代不详,作者不详,说是书,其实是一堆布满灰尘的竹简,上面用刀笔刻满了蝇头小篆,洋洋洒洒十数万字,大部分讲的是开天辟地,仙道由来,余下的则是一些修炼的小法门,其中就有杨芃修习的投胎秘术。

  投胎,即轮回,因人的灵性不灭,故有前世、今世和来世。人死之后,先舍躯壳,再寻母胎,生死便是一个舍此取彼的过程,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人的灵识处于绝对的中立形态,因果暂断,意识全无,直至进入母胎,渡过顺生、还灭二门,才会诞生新的意识。届时,旧的意识湮灭,前世记忆全无,若想灵识不寐,意识还复,绵延二世、三世,乃至万世,便只能借助一些由天地规则衍生出来的法门,投胎秘术便是这样的一道法门。

  作为一个对封建迷信嗤之以鼻的现代人,杨芃之所以修习投胎秘术,是因为当时的他已被医院确诊为胃癌晚期,所余生命不过旬月,很可能当晚闭眼,第二天就再也无法睁开。一个人到了这种地步,绝望之中,自然是什么法子都愿意尝试一下的。

  前一世的杨芃,生于2043年,算是赶上了一个好年月。彼时的神州大地,繁华鼎盛,国运昌隆,已然进入一个烈火亨油的盛世。杨芃早早地投身创业大军,年近三十,已经挣下一份不菲的家业,无奈乐极生悲,一纸鉴定结果,顿时将其从天堂打入地狱。

  杨芃也是一个不认命的主,散尽家财,只为能从阎王爷的手指缝里偷得些许时光。也许是他命不该绝,也许是天道崩殂之际,必有怪事发生,竟真的被他寻到一丝机缘,获知了长生岛的存在。

  顾名思义,长生岛是一座岛屿,围绕这座岛屿的,有许多神秘传说,长生不过是它其中一个名讳,除此之外,也有人把它称为无忧岛、戮岛和天堂岛,种种名讳,不胜枚举。没有人知道它从何处来,也没有人知道它存在于何方,更没有人知道它存在的目的。只知道这座神奇的岛屿之上,不但汇聚了无尽的财富,绝色的美人,更有种种超越现代科技的存在,其中就包括古时帝皇梦寐以求的不死药,仅此一点,就使得无数人趋之若鹜。

  似这般奇妙的去处,若想进入,自是千难万难。杨芃费尽心思,使尽手段,勉力登岛之时,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当晚,他居住在东岛的凌霄阁,只见星光迢迢,银河如缎,其间,有仙人、佛陀往来不绝,也有星际飞船升空降落,把他一个凡尘俗人,震撼得无以复加。

  与他一同登岛的,还有另外三十几人。这些人里面,有政界名流、商界大佬,也有某国的皇室成员,而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十几批人登上岛屿。

  至此,杨芃才明白过来,脚下这片土地,不但是仙境,也是真正的销金窟,纵然有不死药,也不是现在的他能买得起的。

  好在岛屿上还有一些专为穷鬼而设的免费项目,杨芃就像一个来到顶级酒店的乞丐,山珍海味吃不起,白开水总还是能喝上几口的,权衡之下,他在数十本免费秘籍中选择了仙道通鉴。

  对于这本仙道通鉴,杨芃心中颇不以为然,只因里面描述的仙佛,和传统文化流传下来的仙佛截然不同,既无三清,也无四帝。统御诸天万界的,是一个名叫罗炽的圣人,尊号‘开天辟地万古至尊太上无极至真天皇上帝’,其下既有众多名称怪异的古神,也有诸如‘科技之神’、‘传媒之神’这样的新神。

  不过这并不妨碍杨芃在吐槽之余,争分夺秒地修习里面的投胎秘术,毕竟保住性命,才是当务之急。

  在杨芃看来,只要灵识不灭,记忆不泯,便等若生命的延续,唯一区别,不过是使用的躯壳不同而已。反正旧房子住久了,换一所新房子住住也不错。更何况,他选择投胎的时间点,依然是本时代,不存在不熟悉环境的问题,正所谓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事实上,杨芃对仙道通鉴里记载的法门,至始至终没有全信,只是绝境之下,不得已而试之,因此,他心中已有所准备,知道施展这门秘术,必定危险重重,祸福难料。只是,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发现结果真的偏离了预计轨道时,心中仍是感到了一丝慌乱。

  “这副身体里面,似乎还潜藏着一个灵魂,这样的情形,不像是投胎,更像是夺舍...怎么回事?”

  “萧方智、端木珂,这便是这一世我父母的名字?父亲是一名中学老师,母亲也是。我叫萧云,是一个典型的...小白脸、娘娘腔?已经十九岁了,还经常哭鼻子?不好!这性格和情绪似乎在影响我。”

  “江州?这地方我倒是来过两次,不算陌生,时间点...时间点是2075年,怎么比我投胎的时间点晚了两年?不对劲!这地方...感觉有点诡异。”

  “心跳得好快,总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杨芃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是一台老旧的电脑,里面塞满了各种来不及处理的信息。

  隐隐约约地,萧方智和端木珂说话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老萧,小云的情况好像不大对,你快去找一个医师过来看看。”

  “这里乱糟糟的,上哪去找医师?前面的队伍倒是有一个驭灵人,好像学了一级的治疗术,你在这里守着,我过去问问。”

  “驭灵人?治疗术?吗的!这地方果然有鬼!”杨芃吃了一惊,连忙挣扎着站了起来,那个驭灵人,天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若是窥破了他的秘密,岂不是要糟,“我..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杨芃颇有些不自在,前一世的他,从小就没了父母,一直是在孤儿院长大,此刻面对突然多出来的父母,言语间不禁有些生硬。

  “傻孩子,你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昏倒,怎么会没事呢,还是让你爸找人来看看。”端木珂宠溺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杨芃的脑袋缩了一下,“妈,我真的没事!”

  一句话冲口而出,杨芃微微一怔后,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以他前世的性格,是绝不会用这种小孩子冲父母发脾气般的语气说话的。

  一丝隐隐的不安从心头升起。

  “身体里面果然还藏着东西。”杨芃生出一种有人在和他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感觉,他读过仙道通鉴,知道人的灵魂是由无数个念头构成,只要一个念头存在,人的灵魂便不会湮灭,“难道萧云还有意识?他还没有死?”

  杨芃思忖着把目光转向四周,不知怎么回事,他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他。

  视野之中,尽是疲惫不堪的人群。一张张麻木的脸,一具具僵缓的身躯,构成一道斑驳的水流,在苍茫大地上静静流淌。雪飘扬,风未定,这是一个白色的、可怕的,没有尽头的世界。

  只有数里外那座矗立在山丘上的寺庙,才为这方枯寂的天地带来了一抹亮色。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杨芃喃喃的道,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清丽的脸庞。

  他一眼便将千佛寺认了出来,前一世,他曾陪女朋友来这里旅游过,那时,初春已露,寒气虽未褪尽,山野之间,却已尽是草的芬芳,花的娇媚,两人尽情享受大自然的恩赐,在这里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杨芃的神色有些黯然,想起了自己留下一段讯息,悄然离去时的苦涩。

  正在神伤之时,忽然感觉一个冷冰冰的东西趴到了他的背上。

  “谁!”杨芃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猛地伸手向颈后抓去,不料竟抓了个空。

  他迅速转身,只见一个灰白的人影站在人群之中,一动不动的瞪着自己,当他走前两步,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时,人影却突然消失了。

  “小云,出什么事了?”萧方智满脸忧色的望着他。

  杨芃没有应答,急匆匆地把手伸进裤袋,将袋里的手机掏了出来,点开手机相册,在一张张杂乱的相片间来回翻找。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张自拍照上,萧云的自拍照!

  照片里的萧云,有着一张帅气的脸庞,皮肤光洁白皙,眉毛又长又密,斜斜上挑,一双眼睛弯长而秀气,仿佛蒙着一层雾气,这双眼睛,就算放到女孩子身上也会让人觉得漂亮而有神韵,微张的双唇间,噙着一丝浅浅的微笑,似是正在与人轻轻的说着话。

  杨芃目不转睛的看着照片,陡然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

  刚才他虽然看得不太真切,但也能够辨认得出,那道灰白的人影,正是照片里的萧云,所欠缺的,只是一点人的生气。

  “可惜,仙道通鉴里的夺舍篇,我只是粗略看过,里面的许多精义,领悟得都不够透彻,否则现在必然有应对的办法。”杨芃眼里的惊疑之色渐渐隐去,转而露出一丝狠厉。

  他虽然拙于夺舍,但也知道,夺舍之道,最是凶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绝无第三条路可走。

  正待将手机收起,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厉喝,接着便是嗖地一声,一道长长的黑影朝他飞了过来。

  “聚在这里做什么!散开!”

  杨芃眼皮一跳,下意识地就要躲避,不料身体刚动,那黑影已到了近前,贴着肩膀飞速掠过,顿时一股火辣辣的疼痛在肩膀处蔓延开来,痛彻心扉。

  杨芃朝右肩望去,只见所穿的羽绒服撕开了一条长长的豁口,里面血痕斑斑,触目惊心。他又痛又怒,猛地抬起头来,恰好对上一双鬃狗般的眼睛,直欲择人而噬。

  对视不过刹那,萧方智已急忙拦在他身前,低声下气地与那双眼睛的主人说着话,“长官,这是我儿子,刚才突然昏倒了,不是有意在这里耽搁,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杨芃这才看清,站在对面的是一个模样怪异的士兵:上身罩一件灰色的铁甲,下身是一条膝盖处有尖刺凸出的皮裤,腰间别着一把似剑非剑、刃有锯齿的武器,手里拿着一条黑色的皮鞭,黑芒闪烁,恍如毒蛇,刚才抽打他的那道黑影,想必就是这条鞭子。

  如果不是歪戴的军帽、松开的风纪扣、斜背着的步枪和肩甲处的列兵军衔,几乎让人无法辨知其身份。

  “这铁甲有裂开的痕迹,绝非钢铁,倒像是一种坚硬的壳,那把武器也十分古怪。”杨芃看着士兵腰间的武器,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螳螂的前肢,哑然失笑后,微微叹了口气,“这士兵的来历,萧云想必是知道的,只是这副身体的记忆残缺不全,一时之间也弄不明白...”

  这时,萧方智转过身来,一边向他递眼色,一边拉着他的胳膊走向一边。

  杨芃两世为人,心智成熟无比,一望便知这士兵极不好惹,是以心中虽恼,也只能强自压下,跟着萧方智朝队伍走去。

  刚刚走了两步,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抹青影。

  刹那间,杨芃只觉得心口似被人揪住一般,一股异样的情绪毫无征兆地从心底升起。

  他一脸狐疑地转过头去,只见士兵的脖颈处,领口遮掩不到的地方,长着一层细密的青鳞,鳞似指甲大小,半圆形,一片覆着一片,间隙处有粘液,时鼓时收,宛如活物一般地缓缓蠕动。

  杨芃看着那层青鳞,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脑子里轰地一下,隐隐听到几声恐惧的尖叫,突然,一段段记忆像开闸的洪流一样奔涌出来。

  “2074年6月27日清晨,灾难突然降临。大雾弥漫了整座城市,天空飘落无数的异虫孢子。土地被污染,生命被掠夺,四处都是哭泣和尖叫。虫族携带着死亡,侵入了这座美丽的城市...”

  “短短几天,已经有上万人死去,北府军的一万五千名官兵出城作战,不敌后退回城内据守,四面的交通都被切断,援军无望,恐慌在快速蔓延...”

  “战斗进行得十分惨烈,北府军减员过半,越来越多的人在死去,虫族占领了城北的水库,城中开始缺水...”

  “弹药即将耗尽,韩森将军主持召开了联席会议,决定向虫族投降,以避免更多人的死亡,江州市也正式改名为虫巢市,大家悲愤不已,但又无可奈何...”

  “今早起床的时候,头痛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做的那个梦...”

  “天啊,梦境里的场景居然真的出现了!女蜗像、试炼塔、符文阁、进化大殿...一座座闻所未闻的建筑拔地而起;蟑螂人、毒蝎人、炎狱犬、风暴巨人...一群群骇人的生物出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我的大脑里面好像装了一台无所不能的超级电脑,可以数据化、游戏化地与周围环境进行互动,这种感觉,真是让人迷醉...”

  “随着游戏化的不断深入,人们开始拥有种种神奇的力量,大家重新燃起对抗虫族的信心,我也成为了一名灵植师,虽然技能等级依然是零,可是已经能够管理半亩灵田。只可惜,许多符合条件的土地都被虫族占去了,灵种也很欠缺...同学们都在和异虫作战,我却帮不上什么忙,我真是没用!”

  “军队的战斗力提升很快,对抗异虫的技战术也越来越丰富,每天都有捷报传来,相信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把那些该死的虫子赶走了...”

  “9月30日,虫族败退,胜利终于来临!虽然死了很多人,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没有舍弃自己的家园...”

  “今天下午,我在学校操场遇见一个皮肤角质化的男人,那模样真是可怕!听说是由于植入虫族基因,身体出现变异的缘故...”

  “与外界的联系终于打通,最先和我们接触的是南安市,不,现在应该称它为异鬼市,这座城市同样也经历了可怕的灾变,侵入它的是许多无形无质的魂灵...下午,绿野市和飞僵市的使者也抵达了,随行还带来了几十万斤粮食,这可真是雪中送炭。”

  “各城代表在市政厅举行了交流会,担任警戒任务的是北府军戍城卫,会议期间,戍城卫统兵使嚣广牟遇刺,袭击者是一个和嚣统兵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自称来自八十七号星狱:一个同样叫做地球的三维世界。而他袭击的目的,竟然是想假冒嚣统兵,控制警戒部队,发动兵变...会议被迫中止,对袭击者的审讯成为全城关注的焦点,据说在审讯期间,这个歇斯底里的男人仍在疯狂叫嚣,宣称己方才是地球正统,把我们称作地球灾变的杂交衍生品,真是一个令人厌恶的家伙!”

  ……

  随着一段段记忆的注入,杨芃的双眼倏地睁大,眼中闪过浓浓的震惊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