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语斋 第140章 谁应谁的劫?
作者:青城谷的小说      更新:2019-06-16

  “从前在宫中陪伴我的久儿,也是你是吗?”苏子墨问。

  “没错,那是我初生时的形态。但是被硝烟摧毁之后,重新凝聚而生,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你是书妖,所以才什么都知道,所以才可以使用字缚灵,所以才怕火、怕虫,不能对抗御火之术,对吗?”

  苏子墨握着她的手的力度越来越大,紧紧地把她的手掌撺到胸前,语气中有了些微的哽咽。

  华予轻轻点了点头,又淡淡说。

  “被毁了之后,是公子将书的碎片收集了起来,帮我重生。”

  “从前我总是戴着帷帽,是因为,重生之后,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

  “灵力容易外溢,皮肤上总会有字符显现,令人看见了起疑。”

  “后来,公子用眉心的一颗朱砂痣,帮我封印住了外溢的灵力,防止再显出字符来,帏帽却已经戴习惯,很少再取下来。”

  苏子墨心头又喜又悲,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仿若万千蛊虫啃噬一般,让他的身体忍不住颤动。

  虽然已经猜到了华予是妖,却未能想到,原来她竟是那羽生志所化的。

  也未能想到,她竟然就是重生的久儿。

  猜测怀疑了那么久,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只是未料到,再次重逢的他们,陷入了现在这般深深纠葛之中。

  华予没有看他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当初找你来画画,是因为,羽生志上的图志,唯有你的笔可以完成。”

  “我必须要完成这本书,为了它,不计一切代价。”

  苏子墨缓缓放开了华予的手,麻木地喃喃道。

  “为什么,你从前什么都不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久儿?”

  华予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苏子墨的脸上,淡淡地说道。

  “你是人,我是妖,你是天弥皇子,我是羽生旧人。”

  “我们本就注定,是敌人。”

  “为了达到目的,我只能一直瞒着你了。”

  她语气冷淡,眼角却含着冷泉般晶莹的清泪。

  苏子墨的心噔地一碎。

  又想起了南宫宸的话——国典不毁、羽生不灭。

  华予的存在,注定是天弥王朝的威胁。

  难道他们结局,真的注定要是敌人吗?

  苏子墨不甘心地质问道。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舍命救我?我是你的敌人,你本可以袖手旁观的。”

  华予答道,“曾经你也不舍命救过我吗?况且,若是你死了,还有谁来帮我完成这羽生志呢”

  她静静地倚靠在床榻上,那一脸的淡然,掩盖了情深似海。

  苏子墨内心纠缠纷扰的情绪几乎将他撕碎了。

  在他危在旦夕的时刻,见她出现在战场上,为了救自己而拔剑的时候。

  他几乎是欣喜若狂。

  然而之后见她暴开了字符,用尽力量而从空中坠落的时候。

  他又担心得几乎心脏崩裂。

  抱着她昏睡柔弱的身子回到营帐,他并没有感到一丝凯旋的快乐。

  心却是时时刻刻提起,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

  见她醒来,狂喜。听她的故事,心忧。

  情绪起起伏伏了那么多次,即使华予给出的答案,依旧是冷漠而无情。

  苏子墨最终还是未能控制住自己,伸手将眼前虚弱的身影揽进怀里,轻声说。

  “我回到宫中的时候,阿正和皇兄就已经告诉我你可能是妖了。我也知道自己只是你的一个工具,知道你所告诉我的一切,都可能都是个骗局。”

  “那一瞬间,我真想和你永远划清界限。”

  他感觉到怀中的人轻轻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停下来,继续道。

  “但是见到你的一瞬间,所有的防御又土崩瓦解了。”

  “你说要妖兽图册,我便为你作画。即使要上战场,若是能够见一见那些妖兽,我也没有畏惧。”

  “我不在乎你是人是妖,是天弥人还是羽生人,也不在乎你曾经是怎样地利用我、骗我。”

  “只要你是你,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他的双手环得越来越紧,似乎一个不小心,怀中的人就会消失一样。

  华予静静地听着,眼中积蓄已久的清泪,终于从白皙的脸颊上,泫然而落。

  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就这样任苏子墨抱着她,久久相偎依着。

  她能骗过所有人,却终究骗不过自己的心。

  口口声声告诉自己,救他,是因为完成羽生志必须借用东风。

  直到在战场上,见到他被亡骸吞噬,见到他为了保护自己竭尽心力。

  她的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一瞬间失去了理智。

  以至于破除了额间的封印,使用了那禁忌的巨大力量,伤害了羽生的亡魂和妖兽。

  为了救他,已然是不惜一切代价。

  那一刻,才发现。

  对他的执念,已经远远超过了完成羽生志的执念。

  华予面容清泪纵横,唇边是一丝苦笑。

  ——物妖者,一旦动情。执念不能成,注定灰飞烟灭。

  而他,是她此生逃不过的劫。

  浮生谁能一笑过,多少红颜悴,多少相思碎。

  华予的眼神在不远处的桌案上扫过,上面放着一摞画。

  隐约可见,绘着的是今日出现在战场上,那些还未来得及收入集子的妖兽。

  为首的一张是莽象的图,下面还叠着很多其他的图。

  苏子墨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解释道。

  “你方才昏迷的时候,我便顺手将今日战场上所见的异兽和妖物都画下来了。”

  华予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拂去了脸上的泪,轻声道。

  “子墨,为我画一幅画,不画别的妖兽,只画我,可好?”

  苏子墨微微一愣,不明所以,却没有拒绝。

  轻轻松开了环住华予的双手,“你且稍等片刻,容我去研墨。”

  他轻柔地为华予盖上了衾被,转身去取宣纸和墨水。

  离开他身上温暖的瞬间,华予略微一颤。

  眼角又有一滴晶莹的泪,潸然落了下来。

  既然终有一日要决别,不如最初就不要开始。

  她深深望了过去,眼中是无尽的留恋,轻声呢喃了一句。

  “子墨,谢谢你——”

  “什么?”

  苏子墨没有听清,再回过头望去的时候。

  忽然一阵风起,将桌案上摞起来的画卷全都吹了起来。

  一阵狂乱的黑风裹挟走了画纸,从营帐厚幕之中席卷而出,没入了暗黑的夜幕之中。

  而身后的床榻之上,是一片空无。

  华予的身影,已经随着那阵风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