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的雨丝自低垂的云幕中流淌下来,伴随着细微的声响砸落在纸伞艳红色的伞面,顺着伞骨的痕迹一路滑落,最终在伞檐处积成串串水珠,悄无声息地砸落回布满青苔的石板小径上。
“雨水是市井之外的第二重防御,”赤鬼于雨中行进,不疾不徐,“与方才的迷惑与围困不同,这些雨水是能够带来实质性伤害的——每一滴雨水都在无形中削弱着接触者的精神力量,当这个力量跌破某个临界时,在领域内将无法保有完整的意识,换言之,即是被领域所排斥了。乍听之下确实厉害,但若察觉,防御不难,只需在精神上结成防护即可。这样的防护结合领域内的环境而生就的具象,便是这样一把伞。”他的唇角微微蕴了一线弧度,“只是对于此类修为尚显薄弱的新生代们而言,着实勉强,古往今来每每能觉察雨水有异又能防御之人,向来无几。”
祭亦不由得承认,关乎到精神领域的魔法体系向来高深难懂,又如何有能力撑得起这样的防护?
“因考虑到这一点缘由,领域内也是有着能够取巧的机制的,在入内者本身力量的基础上,协助其构筑一重防御。”赤鬼像是知她所想,不紧不慢地补充。
祭一边听着,一边透过滴水的伞檐小心翼翼地望着雨中的街巷。举目尽是黛瓦素墙,边角处早已被水渍浸透,天长日久生及绿苔,一看便知是终年阴雨。路上偶有行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步履匆忙,走得远了,眼见着便消弭成了一道风息雾气。
赤鬼就这般漫不经心地踏着雨水与绿苔行走在好似无尽的小巷里,那只擎着名贵的沉香木伞柄的手不见用力,却极稳妥,时时随着风息雨向偏折伞面,竟无一点雨丝能触及被他抱在怀中的楠焱祭。祭只看着那只手——修长纤细,骨节却不如何分明,带着一种柔润的美感和东域少有的素白,如是拨弦弄筝想必甚是赏心悦目,却又半分薄茧也无,似是万事不必躬亲。
然而祭却知晓,这只在风雨中撑伞却异常稳定的手,触及刀剑时,也势必不会颤抖。
她知赤鬼现下携她大抵就是去寻他所言之中的那一线“机制”去了,也不多言,再往前看,只见不远已然可见的巷口处,一棵垂柳垂下碧丝万条,在风雨中轻晃慢摇。
赤鬼的步伐微微顿了顿,略作环顾后行至巷口一家制伞坊的阶前,祭仰起头望向浸在雨丝中早已斑驳的木匾,以暗绿色的油漆书写着祭看不懂的文字——依稀是某种东域古语的古老变体。一串串雨丝如珠帘般自瓦檐处滴沥而下,木门却大大方方地敞着,一个模样甚是清秀的少女坐在门边,低顺着眉眼描着一柄纸伞伞面之上的繁花,她的眉目和顺清婉,如若一朵新盛的白莲。着一件浅水碧色玉掐云牙单衫,衬一条玉白纱纹绣裙,清雅素丽;三千青丝绾作一个最是寻常的平髻,簪一支再朴素不过碎珠发簪,执一根青竹狼毫笔,各式颜色便或鲜明或繁丽地自她手下绽作一团繁花。
赤鬼信步上前,之余赤色鸾尾长裾于石阶逶迤,却不染哪怕一星水迹。
堂屋里光线昏暗,只余少女借天光描琢不已。堂后的小厨房里飘来一线饭食的香气,依稀听得妇人与丈夫的轻言笑语。少女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温和笑笑,复又低下头去,仿佛他们并不值得她转移注意力,而正是藉由那一眼,祭便断定她就是整个机制乃至于整个精神领域的关键所在——她是所有虚幻之人中,唯一的能够察觉外来者的存在。
赤鬼轻轻将祭放下地来,擎着的红伞在指尖化作一线飘渺的红烟,他低一低头来问楠焱祭。
“身上可携什么零散细软物件儿么?”
祭触一触发上珠花,有些茫然地望着赤鬼。
“笨,”赤鬼似是没好气地在她头上轻敲一下,饶是这副不满的神情,亦携了难以言明的艳丽。
“万事万物等价而易,”赤鬼掀一掀唇角,这般答道,“求人一伞,自然也算作是交易,从剑冢的久封之地为你开一条秘径,自然要用原本不属于这里东西作为代价换取——不只是代价,更是推动其运行的一大动力,这样所求的,不是随便的东西,得要跟了你一些时日,染了你的力量和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