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详的死寂在密林间弥漫开来,连风都静止,鸟鸣与兽吼都消失了,声音像是被从这个世界上抹去,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熙琳勒马,茫然地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异状,只是太过安静了。胯下的骏马不安地用前蹄刨土,异常烦躁。只有莫拉尔森不时咳嗽两声,看他良久无言,心下不安,只好出声询问道:
“出什么事了?”
“我感受到地面的震动,非常微小,但持续不断。”熙琳普林赛斯低声说道。
“是地震吗?你应该对此比常人敏锐上千倍吧?”
“不……不是地震,”熙琳否认得异常坚决,“西恩特是被德兰一族的福泽所笼罩的地方,若非「吞噬」躁动绝不可能发生地震,但如果是吞噬在撼动这片土地的稳定,你和瑞克不可能感应不到。还有就是地震同时伴随着地下火元素的躁动,可现在火元素非常的安静,没有躁动的迹象,而且你不觉得这个寂静有些太奇怪了吗?”
“应该是有什么凶兽在逼近了,暂时避一避吧。”瑞克在后面提醒自家的监督生,为防世家以外之人听到有关“半身”的秘密,他一直故意和寞翎晨落在最后,虽然他没有感应到地面的震动,但左臂上冰蟒的躁动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看到熙琳回头,他便挽起黑色猎装的袖子,冰蓝色的蛇纹不安地扭动挣扎,熙琳心下掠过一抹惊诧。
“这就是你击败红院雪琳普林赛斯时所用的蛇纹?”寞翎晨好奇地看着那条蓝色的小蛇不住地扭动,“是家族的传承之物么?”
瑞克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自我记事起它就已经烙在我的左臂上了,家族的说法是我将以灵魂温养它,它会将魔力用以报答。”
寞翎晨还在和瑞克纠缠冰蟒的问题的时候,熙琳却已经相当不安了。
“你记得么?罹辰是用什么制作的那条蛇纹?”
“黛诗妮的年龄比蕾拉小数百年,”莫拉尔森无奈地提醒他,“也就是说这条蛇纹被制作出来时,我作为黛诗妮的一部分还没有出生,不过我也听过其他人说这条蛇纹是非常了不得的东西。我说是不是因为蕾拉一直保持孩童的样貌,你们在潜意识里都觉得蕾拉才是最年幼的王族?”
“好吧我的确记不清十二人里谁大谁小,”柯琳摆了摆手,“那么你应该知道这边的骸骨之廊——”他指向南方,“——是用来做什么的吧?”
“这个当然听过啊,”莫拉尔森更加无奈,“在拉芙拉西娅时代戍守新生幻森的绝世凶兽在幻森成熟之后失去了作用为祸一方,拉芙拉西娅陛下以它们的白骨与身躯为笼凝注了骸骨之廊用以囚禁它们,它们与它们的族群将在漫长的时光中被消耗干净。排名越靠后的封印的力量越小牢笼越容易破碎,譬如为我族守夜的雪狼就是其中之一,家族驯服它们也削弱了它们大部分的力量,现在有的回廊已经破损逃逸,有的仍在沉睡之中,有的已经空洞无物了吧。”
“没错,封印在回廊内部的并非是个体而是整个族群,被释放出来并驯服的一般都失去了最为强大的头领,潜伏于冰岭的冰蟒嘉尔艾德也是如此。你虽然一直在缺课,却也明白嘉尔艾德族群是沉眠于深雪之下的群蛇,只有艾瑟斯家族的封地冰岭之上遭受融化的灭顶之灾时,嘉尔艾德们才会苏醒。它们将结出遮蔽天空的乌云,降下持续千年的大雪。”
“isethorieloflct.rofecdceskic.”莫拉尔森轻声念诵着一小节咒文,周身的气温瞬间下降了不少,他们呼出的气喷在彼此的身上都凝结成霜。
“别闹。”熙琳没好气地消除了咒文的效果。
“《幻森王缄》第九章第十八节,”莫拉尔森微笑,“‘必以冰雪,覆日千年。’指的就是嘉尔艾德们群体苏醒时的场景吧?”
“没错,不过以后不要轻易念王缄中的句子,它们都是禁言,”熙琳皱起眉头,“这些句子被王族提及时将带来严重后果,你仅仅是念了并未加持魔力就已经达到了这个效果,如果是瑞克加持魔力施展,只怕此时我们这里已经开始下雪了吧?据说他的本体,第九冰雪之王蕾拉曾带领嘉尔艾德们用精灵语诅咒了某个地方,那里就成为冬之极,再无春意光顾。”
“好吧好吧我会注意的,接着说嘉尔艾德,嘉尔艾德们怎么了?”
“嘉尔艾德是骸骨之廊中排名第十三的凶兽,算是十分靠前的危险的怪物,它隶属于冰。蕾拉出生时非常、非常地孱弱,所有的力量都用来维持领地之上的冰雪环境,随时都会死去。她的臣民们向罹辰祈求,祈求罹辰救救蕾拉,罹辰应允,将臣民们的祈愿凝结成为力量用以庇佑蕾拉,虽然没有了生命危险,但蕾拉只能终生保持婴儿状态直至死去。于是罹辰要为这些力量寻找一个容器,最终找到了沉眠于骸骨之廊的嘉尔艾德们。嘉尔艾德的首领愿意献上自己的灵体成为容器,只求德兰一族将余下的族人放还冰岭。”
“难道那条蛇纹是——”莫拉尔森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正是嘉尔艾德的首领,它自愿被当时的德兰之王瑞珀德兰斩杀,记忆被抹除灵魂被束缚,仅有一丝灵智以及祈愿的力量。德兰家族遵守诺言送嘉尔艾德们返回冰岭,而首领将陪伴着蕾拉直到她真正死去。只要族中仍旧有人希望蕾拉不死,那么蛇纹嘉尔艾德的力量就不会绝。”
“真是个悲情的故事,”莫拉尔森轻叹,“不过……这和现在有什么关系么?连我都能隐约察觉到地面的震动了。”
熙琳翻了翻白眼,招呼后面两个一同向北准备躲避。
“嘉尔艾德是骸骨之廊中排名第十三的、绝世的凶兽,能让它从本能上畏惧和不安的,会是什么东西?”
莫拉尔森打了个寒战。
“瑞克并不知道这件事,你不要乱说。”熙琳压低声音说,“我只知道,骸骨之廊里排名第一的凶兽也已经逃脱,我只希望来的不是它,那是完态王族都难以战胜的东西。”
青院-杜德丝一组
“我看到了……”菲娜摘下了眼镜目光迷蒙地望着东方,“铺天盖地的野兽们,正汹涌而来,幻影凝实,预言要被应验了……”
“夏格瑞瑟。”季拉脸色微沉,“你感觉到了么?”
“是兽潮,不会错的。”夏格瑞瑟一样神色凝重,“地面的震动正在逐步加强……几千还是几万?无法数清的数量,向着我们来了。”
“快离开这里!”沃尔斯杜兰厉喝一声,打断了菲娜的预言状态。
“我们无处可去,兽潮将会在五分钟内抵达我们所在的位置,骏马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跑得过凶兽。”菲娜低语,“总要有什么人抵挡住它们的一部分,如果你往西跑,就是把死亡留给了东面的人。”
众人默然。
片刻后季拉粲然一笑,利落地翻身下马,看着夏格瑞瑟不解的神情,微微偏头。
“我不会把死亡留给她,你还记得吗?是谁解开了我的诅咒?是谁让我与你相遇?是谁参加了我们的婚礼?”
夏格瑞瑟一怔,也翻身跳了下来握住了妻子的手。
“是她,都是她。”他轻声说,“我虽然出生在亡灵世家,却是在她死去的时候才真正理解了死亡的意义。”
死是什么?是分别,使永诀,是遗憾是悔恨,是再也无法触及的面容听到的声音和抓住的手,是没有来得及的道谢,没有机会说出口的对不起。
最后什么也不会剩下,唯有空荡荡的心里寥落寂静的悲伤。
两人十指相扣,银色的戒指交相辉映。
夏格瑞瑟回身在两匹马身上各拍了一掌,看着它们远去,微微笑了一下。
青院的双子也跳下马来,将它们驱入林中。
大地在颤抖,像是个惊慌的孩子。万年不泛波澜的陨星湖荡起涟漪,灰色的兽潮轰隆隆地疾驰而过,惊动了西恩特的所有人。
由于集会的原因世家强者云集于此,一道道绚烂的魔光刺破空气冲向奔涌着的兽潮最前方,魔光闪烁间交战已然开始。锋利的角,尖锐的蹄,厚实的鳞甲庞大的身躯,凶兽们撞开闪烁的魔光一往无前,径直刺向指定的方向。壮观如斯,万年不遇,已至此时,狩猎已然变成了混战。
雪琳站在星庭边缘一群查看动乱的学生之中无声地笑着,鲜血是契约的祭奠。
此时的贝拉一行仍在林间策马狂奔着,赤鬼和柯琳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现了异动,他们向西奔驰,因为他们是最东方的一组,会率先遭到兽潮的冲击。
“这到底是怎么了?!”楠焱朗扭头望着四起的烟尘成片倒下的树木,不禁嘶吼。
“是末日之战的战场被打开了。”赤鬼沉闷地回应,“「吞噬」侵蚀过的地方,至尊的殒身之地,那片土地的一切生命或是曾经有过生命的都化成了凶兽,小到飞虫蜥蜴,大到原有的猛兽甚至是死去的人,所以这个数量极其惊人。”
“达伊洛家族设置的屏障居然这么不结实么?”楠焱朗咆哮。
“屏障是被什么人强行破开了,兽潮一旦开始狂奔就无人能够将其制止,除非将他们杀绝。”赤鬼缓缓地说,“我们大概可以称之为……浩劫。他们能够跑到漠山去,无论时间多么久远。”
“看来今天是要栽在这里了啊。”楠焱朗一掌拍于马身,骏马骤然加速。
“不会的,”赤鬼轻笑,“别的我不敢说,但我能保你周全。”
说话间兽潮与他们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不足百米,清晰可见凶兽们峥嵘的头角。
“不要再跑了!再跑就只能被兽潮踏平!”柯琳在满耳的轰隆声中大喊,“回头吧!必须反攻!在兽潮内部撕出一道口子我们才有活路!”
四人相继跃起,马匹远去,赤红之墙将四人包裹着,凶猛地燃烧。
“打头阵的会是一些瞬发型的魔物,火焰会惊扰它们暂时避开,但越往后走魔物的体型会越巨大,就不会再把这点火焰放在眼里了,那个时候兽潮会分散开来,那些掉队的具有强烈攻击性的魔物,才是我们真正要对付的。”柯琳扭头看了一眼贝拉轻笑道,“你害怕么?”
贝拉坚定地摇了摇头。
其实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害怕,这种规模的兽潮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就算这里有上万名一阶魔法师也很难将它们全部拦截而下,况且他们四个最高不过三阶,白鬼失去联络,自己还是个五阶的吊车尾。
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啊,只要他在就什么都好,就什么都不害怕。
看着迎面而来的魔物们,四人挽手,让火焰冲向更高远的天空。
“红院一组已经率先接触兽潮,”菲娜机械地汇报,“暂无伤亡,五秒后第一批鸟型魔物将抵达我们所在位置的正上方。”
夏格瑞瑟挽弓如满月,对准了空荡的天空,季拉举着一张无弦的黑弓,也迎着天空,只有沃尔斯没有拿着弓箭,略带紫色的电流在他的指尖噼啪作响。众人一同默数五秒,只见一道道箭似的黑影划过头顶的天空,一时间,箭矢破风之声不绝于耳。菲娜看着流光一道道射向天空,面上无悲无喜,没人知道她是否看到了对抗的结局,她是先知中完全没有战斗力的那种,只是不断重复着即将到来的魔物数量、方位,重复着,一遍又一遍,似乎不知疲倦。
熙琳一行是三队人马中距离兽潮最远的,期间只有一些会飞的从他们头上仓皇飞过,无一例外被他们击杀。他们仍骑着马向着西北方向高速奔驰。
“我们去哪里?西北方是禁忌之林,是雪狼的领地。”
“我记得我刚才有说雪狼为我的家族守夜,西北方正是家族的所在地,只有凶兽能够对抗凶兽。”
“你这是要回你的家族?”熙琳一惊,“可你不是……”
“再怎么恨和厌恶,我的血缘还是承袭自那里。”莫拉尔森淡淡地说,“就算我是叛逃的人,只要我请求帮助,他们就不会看着我去死。况且我没有叛,只是逃。”
“难得在这种时候感谢‘半身’的身份啊……”熙琳不由嘟囔。
莫拉尔森将指尖含在口中,吹出了一个颇为怪异的音节。
“这是下达给雪狼的命令,”看到余下三人奇异的目光,莫拉尔森解释道,“看吧,狼群来接应我们了。”
前方似乎还是一成不变的密林深处,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白色身影,它们身姿矫健皮毛雪白,掠过骏马向着反方向的兽潮奔涌而去。
然而就在近千匹雪狼前仆后继地奔向兽潮后,密林的最深处突兀地出现了白色的巨影,瑞克握住隐隐作痛的左臂,蛇纹嘉尔艾德的躁动和反抗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巅峰。
那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