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权上下五千年 第七十五章 只是朋友(四)
作者:鳕鱼堡烤奥尔良的小说      更新:2018-12-28

  宫小缘一直是这样觉得,人生而孤独,无关爱情,无关终老。

  孤独的人是不害怕死亡的。

  在宫小缘格外漫长且无聊的十六年中,生和死逐渐交换了位置,死亡变轻了,而活着变成了最沉重的事。

  许多人不一定敢坐在电车上边流泪边吃便当的活下去,但一定敢死。因为死亡每个人一定做得到,活着却不一定。死亡只有一种理由,不想活;活着却要想破头皮的找许多可以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还不能那么蹩脚。

  宫小缘觉得人要活着无非是去爱,与被爱,像飞鸟追逐鱼的幽影,橡树与木棉的相依,没有爱的人是活不下去的。故事里有个生死天平,活着的一端非常麻烦,需要不停的找稻草压上去当砝码,死亡一端空空如也,它不要砝码。但只要等到你找不到救命稻草的那一天,它就轰然下沉,势不可挡。

  RB作家太宰治在《晚年》中写了一句话:“我本想这个冬日就死去的。可正月里有人送了我一套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作为新年礼物。是适合夏天穿的和服,那我还是先活到夏天吧。”

  太宰治形容自己为人们没有将她拍死而苟活于世的一只哀伤的蚊子。

  相较太宰治,宫小缘坚强许多。虽然没人送和服温暖一下她的心,但她暂时不打算去死,因为毕业武器没爆出来,死不瞑目。

  十岁时,一个傻逼医生言之凿凿的称宫小缘是重度抑郁症患者——同时伴有严重的幻视、幻听及失眠、呕吐、厌食。这个斯坦福的医学博士固执的想要找到她的父母,固执的想要治好她。

  宫小缘看傻子似的看了医生一会儿,她不觉得自己有病,但宫小缘还是给了医生她父母的电话号码,因为她想要被爱,想要幸福。

  早已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的父母匆匆而来,一个从瑞士飞来,一个从意大利飞来,妈妈带着不认识的叔叔和不到三岁的妹妹,爸爸带着不认识的阿姨。到了家,爸爸一边流眼泪一边剪开宫小缘手臂上的绷带,淡金色短发的瑞士女人拍着爸爸的背轻声安慰着他,同时对宫小缘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焦躁的徘徊着的妈妈叫走了身边黑头黑眼的意大利西西里男人,然后开始指责爸爸。

  吵到最后,爸爸红着眼睛说:“是你要的抚养权!我把女儿的抚养权让给你,你就是这样对她?把她一个人丢在中国?她只有九岁!你在电话对面哄着一个九岁的孩子自己给自己做饭?最后还烧了房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对我女儿的,我只知道她跑到楼下,右手还在烧着,却不打电话给医院,而是打电话给你哭着说对不起!”

  妈妈同样怒吼出声:“我只是让小缘去把煤气灶下面的煤气罐关了!我只是让她关个煤气!我也不知道她居然想着要自己去做菜,我明明警告了她。”

  “那烧伤后的植皮手术你为什么不去带她做?宫许,你的心是有残酷才会只想着挣钱?医院要多少?十万还是几十万啊?我卖血卖肾都可以给,你却一个字都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管她啊?”

  “小缘自己说不要做的,做植皮她就咬舌头,要不是当时麻醉了她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你知道她现在为什么不爱说话?就是那次舌头没缝好,一动就痛。”

  “宫许,你就是不想交那几十万是吧?这算什么理由?大人能被孩子强迫?我知道你当时手里的钱都有急用,可你真的不能这样做啊!你就一点当母亲的良心都没有么?”

  “说得你好像有么?难道就没一个邻居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时关手机躲起来就是不想付钱,等现在赚了点臭钱才来我面前显摆。”

  “什么叫不想付钱?我那时孤身一人跑到瑞士,瑞士没有cdma运营商,所以在机场重新办理了手机卡,国内卡就闲置起来没有用了。离婚我没有要你一分钱,下了飞机租了房子,一个人躲在伯尔尼郊区的地下室里一边哭一边学德语,还挂记着小缘。我走前唯一的要求是让你好好照顾小缘,你却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满口推卸责任!”

  妈妈气的上前推了他一下,紧接着瑞士女人就站了起来跟妈妈争吵,最后还动起了手。

  宫小缘晃着双腿,在一旁看着想笑。

  其实根本没人在乎她烧伤的右手和扯淡的抑郁症对吧?只是在尽血缘的表面义务。

  两个顶级的戏子互飙演技,尤其是爸爸的爱女之情,真的是令旁人潸然泪下。唯独被爸爸揽入怀中的宫小缘入不了戏……她看见了,就在出院的第二个星期,看见爸爸从一辆白色的车上下来,进了龙江区的一家酒店。

  坐在旁边满脸阴郁的医生把她们全部骂走了,在门口抽烟时低声说真是两个畜生,真正爱孩子的绝不会反复揭孩子的伤疤来展示自己的无辜和心疼,只有街头把儿童手脚打断的人贩才会揭伤疤说故事作践自己来引人同情。

  宫小缘偷听到了,等医生回来时,狠狠用头锤撞了医生肚子一下,然后跑了下楼。爸妈走的太快了,她追上去后并没有得到安慰,妈妈冷着脸要自己别跟那个美国疯子接触,爸爸拿出一万块塞给她说阿姨公司还有事今天要赶回去,小缘你拿着钱自己买东西吃。一旁妈妈看了看芝柏的手表,说自己有事也要赶回意大利,如果想要植皮就告诉她一声,妈妈喊人带你去美国最好的医院做手术。

  宫小缘呆住了,你们才来好像不到一个小时,她想挽留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渐渐的血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凉透,最后竟也像是个戏子,陪着她们无声哭笑。

  医生没能治好宫小缘,这个斯坦福的精英治了两年反倒自己抑郁了,崩溃大哭了一场,哭得撕心裂肺,满口美国国骂,说宫小缘是个巨大的负能量感染体。

  之后医生花了三个月时间给宫小缘规划了活下去的计划,小到言谈举止生活习惯大到未来职业人生信仰。宫小缘的网瘾就是医生带她通宵了三天三夜染上的,医生说你传染我抑郁症我就传染你网瘾,扯平了。其实医生不爱玩游戏,她只是觉得让宫小缘能爱上一个事物,就会多一点坚持的希望。这个计划叫以毒攻毒,医生也自嘲是个庸医。

  坐上去美国前的飞机时,宫小缘送了医生一程,在机场跑道的候机大楼最顶层,拿望远镜看着。医生拎着装笔记本的手提包,腰杆却已不再挺的笔直,她恍惚间看见一个雄姿英发的自己,阳光下影子却在一点点伛偻,是啊,这不是英雄的离去,而是败兵的逃亡!曾经那么自信那么神采飞扬的一个女孩,从掩面而泣到失声痛哭,跌跌撞撞上了登机架。最后回望的那一眼中所带的复杂感情,让宫小缘的心都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其实,宫小缘总是觉得自己没病,所以她也总是无法理解曾经抱着她哭得快要晕厥的医生,哭时鼻涕眼泪横流,明明是个很漂亮很有气质的美国女孩,现在弄得丑死了。

  医生说真正决绝的人往往善于隐藏,就算在人间的每一分一秒都像是身处炼狱般饱受煎熬,但绝不表现出来,人前总是很正能量、爱笑、伪造出一副健康向上的假象。当下定决心结束自己的那天,一定是由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触发的。这时人们才意识到你根本不像看上去那样坚强和正能量,而是在被一根根稻草一点点的压垮。所有的蓄谋已久,都是来自一颗柔软脆弱还强撑的心,就像那灿烂笑容下的泪雨倾盆。

  说到这里,医生拍了拍她的背:宫小缘,所以一定要记得大声骂脏话!不高兴就说出来!不要藏着,藏着反而会更难过,像我这样骂,操你大爷的,嘎哈呢,你个傻逼玩意,流什么马尿,跟个男人似的!

  这美国女孩骂一口东北音的中国脏话竟还挺顺溜。

  宫小缘才不跟着她学,她从不说脏话,是最典型的乖孩子。乖孩子惹人喜欢,不想被父母抛弃,就一定要做一个乖孩子。

  在当乖孩子的同时,宫小缘也从来拒绝承认自己是抑郁症。有时候午夜梦回那巨大的悲伤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没,那是最常出现在梦中的熊熊燃绕的火场和滚烫的水泥路,窒息的黑烟以及再怎么哭喊都没人回应的绝望。还有那小小的、压抑的白色病房,无论什么都是雪白的,只有她的右手是刺目的血红。钛美铝的防火抗菌门被关上,就变成了一个任她怎样疼的死去活来打滚呐喊都没有声响的坟墓,连盗墓贼都不来光顾。只余白发的小女孩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拼了命的忍着泪……哭的大了医生会打电话告诉妈妈,妈妈会嫌弃她烦的。

  她一直只告诉自己要坚持要微笑,不要让爸妈以为自己是个玻璃心的孩子。

  抑郁症是个说不太清的病症,绝大部分人看来,抑郁症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世界上悲惨的人多了去,凭什么你一四肢健全的人这么矫情?

  抑郁症等于阴暗。这是很多人对于抑郁症患者的偏见。相当一部分抑郁症患者在说出自己患有抑郁症后,并没有受到额外的照顾,反而跟他们交流的人愈发稀少。就像一堆白蚂蚁中冒出了一只红蚂蚁,白蚂蚁们觉得红蚂蚁很奇怪,都不愿意带它玩。这种歧视极为天真单纯,单纯的甚至有些邪恶,它叫“我们不一样”,奇怪的是,他们说不出这种不一样在哪儿。好像患有抑郁症的孩子就是天性邪恶的魔鬼,红瞳獠牙。

  中国人的含蓄品质,以及长久以来受到的文化熏陶导致人们更愿意把情感压抑在内心深处,强撑着装作自己没事。如果你关注过抑郁症,你会发现每当有人因抑郁症自杀的时候,都会有很多人阐述自己的抑郁症,阐述他们不敢表达自我,不敢面对自己,不敢和自己的抑郁症作斗争。尤其在传统观念里,很多人会以抑郁症为耻,羞于启齿,不敢告诉他人,也不敢去看心理医生。

  因为身边总会有各种各样异样的眼光,会有人冷嘲热讽,甚至很多时候最亲近的家人、朋友都无法理解,认为这是一种矫揉造作。

  “你就是太闲了,如果你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的时候,看你还有没有空抑郁。”

  “人很少知足,但乐意卖惨。”

  “纵容自己的悲伤,其实就是逃避,沉溺痛苦,却不愿意努力改变现状。”

  这些言谈是一些抑郁症患者常见的亲人对他们的评论,抑郁症的概念比任何病症都要模糊不清,甚至让人觉得它不是个病,只是一时的“矫情”、“钻牛角尖”、“心理压力”,它带来的伤害最多是你主观的自残身体,所以没人觉得你是生病了,只会觉得你是想太多。

  实在严重,就转学到一个新环境中生活、或者去旅游、去游乐园开心的玩上一天、给你买你喜欢的玩具和游戏机,这样就会好了——家长们总是这样想的。

  但总有些东西如影随形,即使下雨天你的影子都缺席了,魔鬼仍然按时到场。

  被传染了抑郁症的医生常自怨自艾的对宫小缘说:抑郁症患者跟深渊的对决不是渐行渐远的逃离,而是被迫与怪物战斗的人,被慢慢腐化成怪物的痛苦与无助。一个人是永远逃不脱魔鬼的牢笼的,两个抑郁症待在一起,就等于是跟怪物打架,身边还站着半个怪物,腐化加速。就像我明明是个心理医生,现在都开始钻牛角尖,医不自医啊!

  宫小缘就冷笑,说你那么大一个女孩子心理那么脆弱,早点回你的美国吧。在医生面前她从没承认自己是抑郁症,但宫小缘很清楚的记得,举世无敌的魔鬼彻底扎根到她心头的那一晚,那种无声无息却隆重到只欢迎它一人的盛装晚会……不,是早会。

  那晚正好是中国最热闹的一个节日,她一个人躲在偌大的房子中,熄了灯抱着膝盖,握着手机,像是孤独的孩子抱紧自己最珍贵的玩具熊,天真烂漫的期待着什么。除夕街头火树银花鱼龙夜舞,满天烟火彻夜不休,多么盛大的节日。

  门外会不会突然响起叮咚的门铃声?打开门就发现爸妈拎着礼物一袭盛装的站在门外,脱下围巾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说除夕快乐!

  总有些美好的期待能让人忘乎所以,宫小缘选择性的遗忘爸妈根本没订到回国的美联航机票。小女孩天真起来是什么也不顾的,爸妈不就是无所不能的超人吗?即使再困难再不可能,她们总有办法回家,因为她们是超人啊!飞机票算什么?闷闷的玩着手机的宫小缘兴奋的一下从床上蹦起来,打开所有房间的灯,穹顶辉煌明亮,她精心装扮着一个人的宴会厅,要给忙碌了一整年归家的超人们做一顿最美味的除夕大餐!

  彩色的烛光微微晃动,三只高脚杯中分别盛满可乐、红酒与橙汁,范哲思的瓷餐盘中是煎的七分熟的牛排,还有三个煎鸡蛋、一大碗速冻汤圆和速冻饺子,餐桌中央摆着三人的全家福。满地翻滚着打满气的小气球,宫小缘丢开打气筒,裁开硬纸板,用马克笔写上四个大字“欢迎回家”,又翻出阁楼上的圣诞树,把气球与LED彩灯缠在上面。

  半中半西的除夕宴准备完毕,她气喘吁吁的坐回沙发上,打开50寸的超大液晶电视看着春晚,抱着枕头喜滋滋的幻想着爸妈回来后惊喜的抱着她不停夸奖的场景。

  不知不觉的睡着后,无边无际的寒冷一点一点沁入身体。

  醒来时,电视播放着早间央视新闻,主持人在给全国观众们拜年,说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再创历史新高等等……满桌的菜肴已经凉透了,圣诞树上的彩色LED灯还在不停的闪烁着,好像一切还停留在昨天。

  宫小缘揉着眼睛,渐渐回神,外面鞭炮噼里啪啦的狂响震耳欲聋,吵醒了她,可她屏住呼吸,好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愈发微小。宫小缘把抱枕甩在地上,沉默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到餐桌旁,彩烛已经燃烧成灰烬。

  宫小缘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已经变的硬邦邦的饺子,慢慢的嚼着。

  硬的牙齿都快咬掉了,还很难吃。

  可她吃的越来越快,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把生硬的饺子全部囫囵吞枣的吃完,再吃那盘和冻汤黏连在一起的元宵。不像是在进餐,像是自残。

  人类所有的痛苦,都源自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宫小缘幼稚的想着,只要自己把这些东西全部吃完,肯定会住院,那她们知道后总会来见自己一面吧?而不是在微信上留言发着大额的红包不停的说着爸爸爱你妈妈爱你,却不肯花钱买上一张节日的机票飞回来见她哪怕一面。

  在宫小缘看来,我爱你——实在是个不负责任、又没有安全感的词。说出口只要一秒,打字快的人在聊天软件上打出这三个字也只需要一秒,好像她们爱你,就是说出口、或把它打成字发送出去的这一秒,因为我爱你再做不到别的了。

  自从父母离婚分居国外后,宫小缘一直很没安全感,她做过很多噩梦,一半在火场和医院,一半是爸妈有了新的小孩不要她了,把她从这间房子里赶了出来,她就在大街上孤苦伶仃的流浪,然后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饥寒交迫,冻死在了大街上。噩梦惊醒时,宫小缘就拿被子从头到脚的蒙住自己,很想哭,却死死的咬住嘴唇,没人喜欢爱哭的小屁孩,所以不能哭。

  是这样的,好像没了她,她们能过的更好——不需要每个月给她寄生活费、也不需要担心她身体健不健康成绩好不好有没有在学校捣乱、更不需要忙碌的坐飞机飞到地球另一端只为了见她一面。她们还年轻呢,又在国外各自重组了家庭,还要忙碌事业,每天能抽空问候她几句已经够让人感恩戴德了,她啊……还是消失了比较好。

  可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变得更被需要一点点啊?就算是个麻烦,她也很想彰显出自己的存在感啊!

  把饺子和元宵吃完后,宫小缘忽然又怂了起来,相比爸妈得知她吃坏肚子后跑过来看她,她更在意的是爸妈会不会觉得她是个麻烦精?然后印象变坏?还是不要让她们担心好了,她们应该更希望听到我能好好照顾自己、一切安全之类的好消息吧?

  即使她根本不会照顾自己,但她每年都这样说,花好长时间去看时尚杂志,去大商场讨价还价购买衣服,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整晚碾转难眠,只为了大年初一站在笔记本的摄像头前,向她们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而这个时间,只有半小时不到。

  原来变成被人需要的人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

  结果渐渐的连这个每年一度的视频她们都有些敷衍,从半个小时变成十五分钟再到短短的三分钟……最后一次视频见面是在十三岁,宫小缘已经记不太清她们当时的表情,但是记得从来是乖宝宝的自己破天荒骂了句脏话。自那以后,这个一年一度的约定也被废除。

  宫小缘却逐渐的喜欢上了开始骂脏话,但翻来覆去也就是医生常说的那几句,医生其实是个很典雅的人,闲暇时间还会弹钢琴唱京剧——很可能是为了宫小缘这个唯一负责的患者,医生才去学那些街上小痞子骂人。

  医生在这的时候,宫小缘还略略存点希望,走了,就仿佛带走了她名为希望的小火柴。世界上有人活在新闻联播,有人活在微信微博,有人活在身无居所的角落,有人活在与世隔绝的山坡。如果爸妈在微信的那头活的很快乐,医生也活的很快乐,那就行了吧。

  宫小缘已经很有勇气也有很有经验,一个人骂着脏话去对战这个名为抑郁的魔鬼。

  失败了不过去死,真简单,简单的带着点灰色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