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帮我把头发束好，”郭嫣盯着铜镜中的自己，表情紧张扭曲得有些滑稽：“哎呀我知道我的头发不够多，好姐姐，你的手最巧，好歹帮我想想法子？
梅儿满脸忧虑之色地帮小小的女孩儿拆掉了双髻，用不够长的头发勉勉强强地挽成灵蛇髻，插上钗环，然后迟疑道：“嫣儿，你确定这法儿可行？”
郭嫣皱着脸，一副慷慨赴死的悲壮：“不然还能怎么办呀？情况难道还能更坏些？”
此刻，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小小的碧色纱衣，双眉用眉笔勾画得飞扬入鬓——放在一个小女孩儿身上着实有些不伦不类，不过料来远看应该不至于如何奇怪？
郭嫣瞪着镜子里头一派烟视媚行模样的自己，不忍直视地转开了头，最后挣扎道：“梅姐，你当真半点不会跳舞？”
梅儿愧疚地帮她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皱道：“可姑娘练舞时我都在瞌睡，记不得水下所埋暗桩的位置，若是一脚踩空...”
“可我也只完整看过两三遍啊...”郭嫣闭上眼睛，心中反复描摹这夜幕中灵均在湖面上所踩的方位——她记得灵均曾提起暗桩的位置是按什么八卦阵法所制？可问题是她根本不懂这个！
赶鸭子上架，若是踩空了就死定了！
可若是不这样上去，还有什么旁的法子上到湖心亭？
灵均已经被他们带去湖心亭了，而此刻厉家绝不可能派船送她前往湖心亭去给灵均报信，那么从暗桩一路踩上去就是唯一的法子...
一副灵均的舞步所构成的阵图慢慢地在郭嫣的脑内成型——共有九颗大的暗桩，可在上面旋转起舞，其余的都是小的，只有女子一只脚掌大小...郭嫣将可以确认的暗桩一一标红，勾勒出数条可以避开不确认的几枚暗桩的路线。
但愿，但愿，一定要万无一失啊...
临江台上此刻已经坐满了厉家主人与宾客，乐班奏着悦耳如同仙乐的曲子，一班红衣少女唱着《洛神赋》，声音清脆数人如同一人，整个湖面都清晰可闻。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红衣少女窈窕优雅的身姿轻盈地从湖心亭跃出，稳稳地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落在了水面上。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她端凝地站立着，然后伴随着乐声振开了两条长长的水袖，令它们犹如有了生命的两条红色蛟龙围绕着她的身体舞动。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她在未尽的白色薄雾里，行止若有若无像是薄云轻轻掩住的残阳，又似流风吹起了回旋的鲜红花瓣儿。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她旋转着身体，轻舒云手，玉袖生风，行云流水般地行至临江台前，端然地一福身一颌首，然后回转，留下一个怅然地回望，绝代佳人涉水远去。
正在此时，一个小小碧色身影猝不及防地撞进人们的视野，那身影虽不及红衣柔美多情，却别有一番轻快活泼的意味，先是快步行于水上，之后再距离红衣神女不远处放缓了步伐，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厉老爷子看得得趣，向坐在身边最得他心意的长孙和长孙媳问：“这又是何意？”
厉家的长孙媳云氏方才解释了半天神女拜寿，富贵永昌之类的吉祥话，此刻出现一个碧衣女子，也看得糊涂了，瞠目结舌地不知怎样把话儿圆上。
云氏正自发愁，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模模糊糊的嗤笑声。待回头一瞧，就见五叔家的那个蛮夷苗女蓝氏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自己，不由地有些火大，灵机一动就解释道：“那个碧衣的，是个水中蛇妖，来抢夺寿礼的，您别担心，神女定能收拾了那妖孽！”
厉老爷子一听大呼有趣，道是每年都是麻姑拜寿那一套，今年难为他们两个有心，整了新鲜玩意儿，等一下定要重重赏赐几个献舞的姑娘。
云氏听得心中得意，又自回头瞧向蓝氏，却见她仍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没有温度的碧色眸子注视着她，犹如吐着信子琢磨着该在猎物何处下口的毒蛇。这样的想象让云氏只觉得脊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得转过头来不再瞧她，心中暗道这苗疆妖女果然满身都是古怪。
灵均重新踏回湖心亭时，其余伴舞的姑娘们当即将她环绕，呈众星捧月式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让灵均在圈中继续舞动。
万幸湖心亭距离临江台尚远，虽能看见庭中起舞，却听不见庭中人们交谈。
因此郭嫣一踩上湖心亭，当即一边绕着伴舞的姑娘们形成的圈形外围绕圈，一边向灵均道：“灵姐，你跳你的，咱们边跳边说。”
灵均舞步一滞，随后连忙挥袖掩饰过去，惊道：“这舞衣果然有什么不对吗？”
郭嫣随意舞舞袖子，顺便解释道：“雾气快要散尽了，衣上好像被染了什么易于燃烧的玩意儿，我们不敢确定，不过为求稳妥，不妨等一下借着遮挡跳进水中。”
灵均应道：“这衣裳的确有些古怪，表面有些发烫，等一下有人在岸边接应我们吗？”
郭嫣道：“...没有。”
灵均赞许道：“嫣儿办事果然稳妥。”
郭嫣：“......”
灵均又向伴舞的八名姑娘道：“姐姐们，劳烦你们等一下为我们遮掩。”然后如此这般地分说了一番。
几名伴舞的姑娘听得一头雾水，郭嫣补充道：“几位姐姐就按先前练习的继续舞，不必理会我们...”
灵均惊道：“嫣儿！”
那一身红衣盛放出不可思议的光芒，如同即将炸开或是燃烧起来一样。
郭嫣一咬牙，抓着她的手，一矮身从湖心亭的围栏上翻了下去，跌入到微寒的碧水中。
灵均只觉身上的衣裳猛地鼓起，随即在水中无声无息地轻轻炸开，化作无数鲜红的布片，缓慢而轻柔地从身体上剥落。
少女美好的胴体，碧绿的湖水，残存的鲜红色的布片。
郭嫣对上灵均又惊又后怕的眼睛，向她凝重地点了点头，一拉她的手臂，两人向远处游去。
厉老爷子眯起眼道：“怎么回事儿？那神女跟蛇精都没影儿了？”
云氏笑着解释道：“是神女要到水中降服她，好给老祖宗抢回寿礼。”
言罢云氏跟自己的丈夫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一样的茫然和疲惫，这都是在演些什么...实在编不下去了啊...
厉老爷子抚掌大笑：“不错，不错！有趣，有趣！”
碧衣蛇妖和她的宿敌——红衣脱落得斑斑驳驳的神女在一大片荷叶的遮掩下露出头咳出水大口喘着气。
灵均转头向她，微笑道：“嫣儿，多亏了你。”
郭嫣摇摇头道：“无妨无妨...”
灵均道：“嫣儿，接应咱们的人呢？我需得换件衣裳。”
郭嫣从自己的头上摘下一棵水藻道：“我让梅姐沿着岸边来找我们，估计...过一会儿就能找过来...吧？”
灵均轻轻拭了额头上的水珠，迟疑问道：“你同她讲了我们在哪一侧上岸吗？”
郭嫣从散落的发髻间抽出第二条水草，沮丧道：“没有。”
灵均安慰道：“...无妨，我一直想要试试野浴，就是没有机会...这里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罢？”
郭嫣思忖了片刻道：“有荷叶遮掩的话...料来...”
“啊哈！原来刚才的蛇精是你！”方才在假山处遇见的厉家小少爷站在岸边兴致勃勃地拨开了一片大片的荷叶朝她们探头探脑，表情十足地天真烂漫，没有丝毫猥琐之意。
郭嫣和灵均不约而同地把身子蹲得更低了些，拿荷叶遮挡住了脸。
“你们习过轻功？怎的会在水面上行走？真是厉害！”厉小少爷托着腮在岸边蹲下，一副想要好好交谈一番的架势，天花乱坠地赞美了在湖面上行走这项本领如何如何了不起，能起舞就更加了不起了，可惜神女跟蛇精没有在水面上打斗不然一定更刺激云云...
灵均此刻只觉得窘迫得要命，活了十六个年头也未见落入过这般境地，郭嫣此刻的表情也差不多，两个人无语凝噎地对视了一眼，之后，郭嫣硬着头皮道：“厉小少爷，奴婢身上的衣裳湿了，能否劳您去为我们找两件干爽的衣裳，待我们上了岸收拾好了，也好同您谈得尽兴不是？”
厉家小少爷一拍脑门儿道：“哎呀，失礼失礼，我这就去为你们找衣裳！”
说罢麻利地站起身，又一溜烟地小跑出了两人的视线。
郭嫣见他离去，慢吞吞挪到岸边，向灵均道：“灵姐，游了这样远，怪累的，过来靠一会儿吧？”
灵均躲在荷叶的遮掩后，雪白的双颊微微透出红晕，低声道：“我身上的衣裳...都...都已经...唉，你自己靠着吧，我不过去了...”
郭嫣好在衣裳还是完好无损的，索性将手臂搭在了岸边上，此刻日头升上来了，倒是不冷，只是衣裳湿漉漉地往下坠，坠得人身上乏力。
郭嫣把下巴枕在手臂上，眯着眼睛打量着不远处的几颗垂柳，石桌石凳，还有那几从结了花苞的矮树，此地倒是风景不错...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