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可有酒？”沈轶给脸色潮红、发着高热的小姑娘把过脉后向赵大嫂问道。
“有！”赵大嫂赶忙应道：“我去拿。”
“阿嫣。”沈轶叫道。
郭嫣迟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倒是有些意外沈轶这样叫她，应道：“需要我做什么？”
“把她的衣裳除下来，帮她把身上的冷汗擦干。”
沈轶站起身，挪到了帷帐外，声音仍旧温和而沉稳，让人觉得笃定安然。
郭嫣连忙应了，帮昏沉的小姑娘把身上被冷汗浸湿的里衣脱下，那巾帕擦拭起了身子。
赵大嫂已拖着半大的酒坛进了屋，坛子有点重，不是很好搬。沈轶过去似欲帮上一把，但也没什么力气，两个人踉踉跄跄地把酒坛搬了过来。
放好了酒坛，沈轶又叮嘱道：“拿酒帮她擦身子，浸湿布条绑在她的手腕脚腕上，帮她把体温降下来。”
见赵大嫂应了，又道：“我需得回去找些药，阿嫣与我同去。”
郭嫣“哦”地应了声，把扔在门外的灯笼重新捡起提在手里道：“好，我与您同去。”
郭嫣提着灯照着路，记挂着见沈轶微跛，特地仔细地看着脚下，把地上的小石头踢到两侧。看得很是专心，也不开口讲话。
沈轶莞尔道：“无垢山庄一群大男人，倒能教出个似你这样贴心的小丫头。”
郭嫣被夸奖了一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回头一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道：“也只有您这么夸过我，从前师兄们，还有符将军，都是说我没个姑娘的样子呢。”
沈轶摇了摇头，道：“这样很好，莫听他们，你这性子也很好，不必改。”
郭嫣给逗笑了，道：“沈先生您这话说得老气横秋的，可听您的声音好似也不大我多少呢。”
沈轶愣了一下，淡淡道：“习惯了，你莫见怪。”
正说着话间，就忽然听见城门处的号角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一枝带着火光的弓箭“嗖”地射向了城门上悬挂着的“符”字大旗，迅速地烧了起来，在黑夜中形成一道耀眼的火光。
郭嫣惊疑道：“这...这是怎么了？！”
沈轶皱眉道：“似是鲜卑人...来抢劫的？”
郭嫣大惊：“那...符将军家的小阿弥还在家里，只有阿珠看着！”
沈轶道：“既如此，你先回去看看，我离得不远，自行回去就是。”
郭嫣想了想，把手中的灯笼递出道：“沈先生，您把灯笼拿着！”
沈轶摇了摇头道：“你拿着吧，慢点跑。”
郭嫣犹豫了一下，略一点头，提着灯笼拔腿就跑了出去。
各家听见了号角声，也纷纷开了门，点了灯出来张望，脸上都有些惊疑不定的神情。
郭嫣往回跑着，心里头想着莫不是真的鲜卑人来抢东西？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情，不由得心口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大师兄好似还特地撤了今晚的岗哨...鲜卑人是怎么知道的啊，不早不晚地偏就赶着今天来？！这怎么可能？
驻军今日也松懈着，只怕城墙上都没人守着......
唉，偏就这样赶巧，这可麻烦了。
嗯？郭嫣心念一动，好似有点隐隐约约地猜到了，这么一出只怕也是她那个师兄折腾出来的。半真半假的倒也没人能怀疑多说些什么，这时节正是冬天的尾巴，先前囤积的食物耗尽，可不正是鲜卑人正愿意出来劫掠的时候....
他是如何弄来的鲜卑人呢？莫不是专门引过来的？.
只是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这声势浩大的一出戏......
郭嫣摇了摇头，虽然猜不出目的，但也觉多半不是真的出事，基本上放下了心来，只是有点担心这样大吵大叫地莫要吓到了小符弥就好。
一柱香后，重新哄睡了方才惊醒开始嚎哭的小符弥的郭嫣向还在一旁看起来有些惊惶的阿珠道：“没事儿，就是来抢个劫，咱们在城门上放箭就是了。”
阿珠忧虑地抱着手臂点了点头。
门外传来符匡的咆哮：“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给我点一千人，杀出城去！”
咆哮声响彻云霄，绕梁三圈。
小符弥撇了撇嘴，“哇”地一声再次开始大哭。
郭嫣：......
阿珠赶紧把小家伙搂进怀里，晃晃道：“没事了没事了，阿弥乖，阿弥乖......”
符弥这孩子还算好哄，哭起来抱着晃晃，很快就不再大声哭嚎，变成了小声啜泣哽咽。
萧红玉中气十足吼道：“众将听令，随我出城去教训鲜卑贼子！”
又一副将喝道：“将军，不可！不可开城门！否则就中了鲜卑贼人的奸计了！”
......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符弥酝酿了一下，爆发出了更高一音阶的大哭。
郭嫣：......
车粼粼，马萧萧，还有一个小阿弥在嚎叫，真是十分热闹的一个夜晚。
稍晚时候，师灵均归来，见儿子哭得双目红肿，咳咳地咳嗽。
师灵均惊道：“这是怎么了？”
赶忙把小符弥抱着晃晃，小符弥委屈地扁着嘴呜呜咽咽。
郭嫣只觉得被符弥的哭声魔音贯耳，有气无力道：“都是我大师兄干的好事.....”
是夜，太原郡，厉宅。
因着多说了些话，厉景明从廖闳处归返时比寻常晚了些。
厉宅的后院有处矮门，翻过了刚好不会惊动人，从花园里穿过就正能回到他所住的偏院。
这晚，也同前几日一样，厉景明没有带着任何人，虽是穿了深色不显眼的衣服，却也是便服。若是遇上了大伯或是大伯娘、管家，他都可以推说是睡不着，去花园里走走。
今日这时候却是不大好，没有月色，加上时间也实在了太晚了些，很容易让人生疑。
他心里想着，不由得把脚下的步子放轻了些。
因为刚出年节不久，花园里还未开花，所以管家特地带人用花灯装点了光秃秃的树枝。
这些灯在入夜后都会被点起来，此刻他却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些光亮。
快要到花园的出口了，厉景明觉得自己这才稍稍放松了下来，微微出汗的攥紧的手掌也稍稍地展开了。
正欲拐过一道门，却就听见身后有人叫道：“景明？”
怕什么来什么。
厉承思，他当然听得出来，只要哪怕发出一个短短的音节，都足以让他辨认得出来。
厉景明感觉自己的脊背僵硬了一下，但随即又被自己努力地松懈了下去。
他尽可能地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只有些淡淡地意外，回过头叫道：“大伯。”
厉承思穿着的一身寝衣，却丝毫不损他的威严气势，他皱着眉打量着厉景明，状似随口问道：“这么晚，还不睡？”
厉景明一笑，应道：“睡不着，大伯您不是也没睡？”
厉承思微笑道：“年轻人，精力盛，大半夜地怎地闲逛到花园里来了？”
来了。
厉景明心中捏了一把汗，千般念头闪过，只得选了最万金油的回答。
厉景明道：“屋子里气闷...侄儿躺在床上想起两招枪法练得不连贯，就想着寻块空地比划比划。”
厉承思点了点头，正待答话，却忽然转身厉声道：“什么人？”
墙后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身牙白衣裙的素净少女婷婷地立在灯下道：“舅父，表兄。”
厉景明一愣，全然没有预料到她此时竟然也在这花园中。
电光火石间，心中却有了些计较，应道：“表妹...你不是......”
然后，又似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赶忙住了嘴。
厉承思眯起了眼睛，打量着二人，随口道：“阿沅也出来逛花园？”
殷尚沅偷眼望了一眼厉景明，细声道：“阿沅，只是有些思念家中双亲，就出来随便走走......”
厉景明揉了揉鼻子，也故作偷看殷尚沅之态，道：“真是巧，不想表妹...也没有睡下......”
殷尚沅低着头弄着衣角，也不应话。
两个人虽不互相对视，却分明似有暗潮涌动，都是面红耳赤，如同被撞破了秘密一般。
厉承思打量着二人，心中有了些猜测——正是厉景明所需要的那种猜测。
厉承思眼里有些满意的神色，若是联姻能成，自然是不错。殷尚沅生得貌美，料来自己这个从小在那不见女人的山庄里长大的楞头侄儿，多半是招架不住。料来是两个小儿女偷偷出来花园私会，不巧让自己给撞见了......
厉承思见二人脸上都现惴惴不安地尴尬之色，终于松口道：“这样晚了，都回去歇下吧，有事明日再说。”
厉景明这才松下了方才绷紧的脊背，点了头应了。
不经意间与殷尚沅对上视线，少女妙目含笑，朱唇微启，做了一个口型，竟俨然是“不客气”。厉景明心头又是莫名地一悸，几不可见地打了个寒颤，只觉终还是有个把柄落入了人手。
只是不知这那日过后就没什么往来的殷家小姐，究竟又是何方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