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看到就一个小孩子过来，也有点纳闷，但是张招娣十分镇定，告诉他自己是夏梅的女儿，他也就说了一下检查结果。

　　“是肝癌。”医生推了推眼镜，说道。

　　癌症？张招娣愣在了那里，一瞬间感觉脑海里在发白。

　　“她可能一直以为是肺的问题，并不是，是肝出了问题，已经到了晚期了，癌细胞转移扩散。”医生的语气沉重，他看着眼前的小女孩，也不知道听着别人宣告自己妈妈死期的时候，她心里是什么感受。

　　医生走了以后，张招娣站在原地半天没动，风就从走廊尽头没关紧的窗户缝里，死命地钻入走廊，顺着甬道往她身上吹，吹透了她厚厚的衣裳，那凉意直达肌肤，穿透了心底。

　　许久，张招娣挪了挪僵硬的脚，走到了病房边，她看到夏梅在喝汤，苍白的侧脸，和自己很像，不愧是母女，无比的神似。

　　如果说，这一世夏梅得了肝癌晚期，那么上一世，她应该也是如此，难道外婆她们一直瞒着的，不是她嫁去了谁家，而是她的死讯吗？

　　再如果，上一世张招娣知道自己妈妈死了，她也许后面再也不会去外婆她们那边玩，因为她不会期待着能遇到自己妈妈，然后只会变得更加的孤僻内向。

　　张招娣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有点害怕自己一直铭记于心的怨恨，忽然错了。

　　这时，夏梅喝完了汤，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看着她，也忍不住往门口张望了一眼，张招娣迅速地转身躲开，然后朝着二姑姑的店里赶去。

　　这件事，张招娣一个人的确承受不起，她的心绪很乱，直至将噩耗告诉了二姑姑以后，整个人都有点混沌的感觉。

　　“什么？”正关了店门准备休息的张巧梅，听闻了这个消息以后，脸瞬间就白了，不敢置信。

　　“怎么办？”此时的无助感，是张招娣重生以后最强烈的一次，她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唯独这件事她无能为力。

　　“她平时身体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忽然这样？”张巧梅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坐在那里，喃喃自语。

　　张招娣的手忽然捏紧了几分，夏梅身体平时好不好，只有张翔东最清楚，可是他们夫妻在外面，到底有没有互相照顾，却是谁也不知道。

　　两人坐了一会儿以后，张巧梅提议先别把这结果告诉夏梅，免得影响她的心理情绪。

　　张招娣默不作声，心里想的事情很多。

　　虽然结果不能告诉夏梅，但是必须要回家告诉奶奶和张翔东，张招娣在医院里呆了一晚上以后，一大早就冒着寒风去车站坐车了，她得回家。

　　外面是雾蒙蒙的天，冷飕飕的风，凉意从车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笼罩在张招娣的脸上，冷得发疼，天还不够亮堂，玻璃不够干净，所以往后退着的风景也不够清晰，她朝着玻璃吹了一口气，用手擦了擦，将脸贴在上头，睁大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大概不久以后，连这么不好看的风景，夏梅也看不到了。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点难受，却又哭不出来，张招娣眨了眨眼睛，发现眼睛有点酸疼。

　　下了车以后，张招娣一个人沿着马路走，走着走着进了村里头，就变成了土路，因为这几天雪融了，湿漉漉的十分不好走，而好走的柏油路一节一节的，像是被泥土断开的一样，她低头看着脚上的棉鞋，记起自己想买一双雨靴却一直没去买，便又转身，往镇上走去。

　　百货店一开门，张招娣就进去买了四双雨靴，里面还带毛的，一双给奶奶，一双自己，一双弟弟，一双给夏梅。

　　临走前，张招娣又买了一把长柄伞。

　　雨靴上面有小花朵，长柄伞是粉色的，上一世想要的东西，这一世似乎开始变得唾手可得，张招娣拎着这一堆东西往家里走，走着走着忽然眼睛一酸，眼泪开始簌簌地往下掉。

　　“奶奶，我妈妈可能要走了。”一回到家里，张招娣就对奶奶说道。

　　“什么？”正在纳鞋底的奶奶听到这话，手里的钩针也一抖，掉在了地上。

　　“检查结果出来了，肝癌，晚期了。”张招娣的声音有点沙哑。

　　癌症晚期，别说放在九零年代，哪怕是放在张招娣的上一世，那也是一大难题，无法攻克，治疗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延长一些存活的时间，可是那段时间活着也只是一种痛苦。

　　奶奶随即愣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只有张来辉还懵懂着，不是很懂肝癌是什么意思，他小心翼翼地问：“姐姐，妈妈病得严重吗？”

　　张招娣的手捏紧了几分，撇开头没有回答。

　　这一天，奶奶的眼泪就没有断过，她非要去医院里看自己儿媳妇，可是张招娣担心她这样去，反而让夏梅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会引起更差的结果，所以制止了。

　　随即，奶奶去了堂屋里，对着几尊菩萨像跪着不起，一边哭一边烧香，求菩萨保佑夏梅好起来。

　　但是这样的方法只能图个心理安慰，张招娣很清楚。

　　现在要面对的是，如何去告诉夏梅这个结果，让她能够承受得住。

　　“奶奶，你要去哪里？”张招娣正在想着这个问题，却看到奶奶从堂屋里起了身，拿了雨靴换上就要出门，她忙问道。

　　“我要去找你爸，这事他得回家做主，那是他老婆，他要去照顾才行。”奶奶红着眼睛，答道。

　　“我跟你一起去，辉子你也一起。”张招娣答道。

　　张来辉看着奶奶哭得那么厉害，就知道事情不好，虽然他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但还是很听话地就跟在了奶奶和姐姐身后，外面一片严寒，他也一声未吭，踩着渐渐融化的残雪，一脚深一脚浅地往牛头山煤厂走去。

　　这一走就是两个来时辰，天气和残雪的缘故，加上奶奶腿脚不便，所以走得比较辛苦，一路上也没等着个三轮搭一程，张招娣心里十分心疼。

　　此时，正是中午吃饭的点，牛头山煤厂的工人们都陆陆续续出了厂子，隔得近的就踩单车或者走路回家吃饭，住厂里头的就在旁边的食堂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