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弘初是个冷酷的人。

　　至少夜慕参一直这样认为。

　　能够赐鸩酒给自己嫡亲的胞姐的人……哼。

　　夜弘初更是个嗜权如命的人。

　　这一点，朝中上下，明眼人都看得出。

　　权力令夜弘初强大。

　　嗜权则令他贪婪。

　　贪婪却令他软弱。

　　充满悖论的循环，无从解脱。

　　夜氏的江山，在短短几十年间，似乎已经从内而外地溃烂了。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若非如此，今日的中原，怕早就被数个虎视眈眈的蛮夷部族瓜分。

　　夜慕参对于自己那皇帝老爹的唯一期望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再次审视自己和夜氏的关系。

　　珍惜权力的夜弘初，断然不会草率地为一位对太子有过救命之恩的医师封侯。

　　即便有当朝宰相作保，凌商最多也不过被封个首席御医。

　　纵然有钦天监的谏言，凌商能得个三品的官职已经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至于中书令简箴……夜慕参也想不明白，这位怎么看都没有实权的宦臣，又能有什么理由让皇帝为凌商封侯。

　　能够封侯加爵的人，大多是为天下、为黎民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大功臣。

　　他们非但头衔高雅矜贵，更能得到相当可观的封地和俸禄，受万人景仰。

　　凌商这样风轻云淡的人，来历和经历都教人无处可查，夜弘初信他才不正常。

　　皇帝为什么要让凌商在他面前自缢？

　　又为什么在见到那副伏羲卦和锦囊之后答应封凌商为侯？

　　夜慕参思忖着，比起凌商那座冰山，似乎还是套皇帝那老头的话来得容易一些。

　　……

　　……

　　凌商不在乎真相。

　　他只在乎自己的目的有没有达成。

　　如果有人挡了他的路，那他就会不惜一切，佛魔皆屠。

　　吃瓜群众也从不在乎真相。

　　他们只在乎瓜的毒性是不是够烈，是不是足够支撑茶余饭后的消遣。

　　大理寺——令人意外地——同样不在乎真相。

　　大理寺在乎的，说白了，只是朝堂所推崇的“公义”。

　　说到底，天底下哪有什么正义？

　　真相又什么时候干净过？

　　还不如没心没肺浑浑噩噩，心甘情愿地处于迷雾之中，永远看不见真相的凶残来得快乐。

　　……

　　……

　　深思熟虑过后，夜慕参就放弃了杀到侯府腻在凌商身边的打算。

　　毕竟，好男儿怎么能耽溺于小情小爱？

　　当然，夜慕参真正担心的……

　　是自己见了凌商，就再也挪不开脚。

　　夜慕参讨厌这样的自己——没有自我，患得患失。

　　如果凌商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事，他夜慕参该回报的，就不应该是腻到牙疼的缠绵情思。

　　世上的痴男怨女如何相恋，夜慕参是一概不知。

　　但若两情只有朝朝暮暮，长长久久，卿卿我我，那他自己也受不了。

　　夜慕参为什么会喜欢凌商？

　　那个家伙寡言少语，极少表露心意。

　　可他就是让人上瘾。

　　如此也还不够。

　　凌商所做的那些事，无一不直戳夜慕参的软肋。

　　戳断了他的软肋，却又为他接上了顽韧的硬骨。

　　说得通俗一点——

　　凌商让夜慕参可以无忧无虑地做个孩子……

　　却又在无形之中，令他成长为一个刀枪不入的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