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乱。

　　痛苦。

　　憎恶。

　　欲望。

　　膨胀的负面情感，仿佛要在脑海中炸开。

　　曾经属于人类的记忆如同被铁杵捣碎一般支离破碎。

　　身在何处？

　　又系何名？

　　葬于何地？

　　大脑急剧升温，一切的记忆好似要蒸发一般，其痛苦更甚于挖脑取髓。

　　在这片埋骨之地，数不胜数的人倒了下去，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他们就成为了脚下大地的一部分。

　　妖艳的尸槐无声地诉说着脚下亡者的悲惨过往。

　　布莱恩抱着头，双手青筋暴起，嘴唇乌紫，双目失神。他倚靠在尸槐下，在痛苦中抉择着生与死。

　　亡灵。

　　复仇为本能。

　　一旦完成了复仇，亡灵们就会失去人类的记忆，投身到黑暗中。

　　这是一切亡灵无可避免的命运。

　　而布莱恩，正在对抗他的命运。

　　只有活过，才能贪恋生存。

　　只有思考过，才能贪恋理智。

　　恶魔们丧失了理智的丑陋模样在布莱恩脑中不时闪过，他咬牙坚持着，不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丑陋之物。

　　身体的温度越来越高，甚至都隐隐冒出了水汽。

　　体表不断溃散出星星点点的魔力。

　　与之流逝的，还有身而为人的资格。

　　他曾经认为这一刻不会到来。

　　但黑暗转变来的如此突然。

　　或许迟到了一个月。

　　但它来的却还是让人措手不及。

　　布莱恩再也忍受不住，他在昏迷前嘶吼了一声。之后便倚倒在尸槐下，把生死交给了命运。

　　……

　　他睁开眼，入目出尽是尸体，鲜血，与折断的武器。

　　杀人盈野，血流漂杵，莫过于此。

　　布莱恩走了一步，脚下的不知名蠕虫便一窝般四散。不详的魔鸦盘旋于半空，一声声嘶哑的叫声平添了一股阴森之感。

　　这里是哪？

　　幻境吗？

　　布莱恩看见远方的一片漆黑中突然拉扯出两条猩红的光，好似一个巨人的双眼。

　　“巫妖。”

　　从那片黑暗中，传来了叠音般的声音，似男似女，听不出感情。

　　布莱恩又走了一步。

　　“向我走来。”那黑暗低语，“我许你以永恒。”

　　布莱恩木然地听从黑暗的吩咐。

　　“我是无多生。”黑暗的声音萦绕在整个空间，“杀戮的魔神。”

　　“向我走来。向我们靠拢。离开那毫无留恋的人间。”

　　“与其苟活于世，不如成为我们的一份子。”

　　无多生的话好似最美妙的蜜语，让布莱恩情不自禁地反复品味。

　　他思考着，脚下的步子却也缓了下来。

　　“怎么了？巫妖？可曾有所留恋？”

　　布莱恩点点头：“我还有两个认识的人。姑且算是朋友。我还没有告别。”

　　“人间再美好的情感也不过是白驹过隙，昙花一现，百年之后，红粉骷髅，白衣苍狗，你还需要告别吗？”

　　“不说声再见，我总无法安下心来。“

　　”巫妖。“无多生耐心道，”为了你，我推迟了黑暗的转换。而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这样做的时刻了。“

　　布莱恩不语。

　　”魔域无数的生灵生活在那片贫瘠的土地，每一个新生者为了抢夺有限的资源而不得不进化成恶魔。“无多生道，”而你所留恋的人间呢？富饶的大陆被随意支配与浪费，越来越多的人背井离乡，浪迹天涯。“

　　”来吧，只要你彻底成为了我们的一份子，你将拯救一个世界的生命。“

　　”可人间呢？“布莱恩问。

　　”生死轮转，当年我们之痛，必让他们十倍奉还。“

　　”魔域之痛，我知道，不过是死伤亿万，可魔域人本身无可计量。但人间人类几乎被灭族，人间大陆将近毁于一旦。魔域之痛当真痛吗？“

　　”魔域之痛，你不曾亲临，又怎能知道？“无多生斥道，”凡人皆说我等十恶不赦，若不是无计可施，我为何要怙恶不悛，为何要十恶不赦？“

　　”我的确不知道魔域究竟牺牲了多少。“布莱恩低下头，”但你等魔神之能，移山造海，改变规则，穿界引线，你们都不能救魔域，破坏一个人间就能吗？你们不曾为魔域改造，谁能？多少年了，魔域还是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们难道没有错吗？为了一己私利，你们打压异己，禁止教化，愚弄群魔，让他们成为你们魔神的工具，不是吗？“

　　他越说，心中越是透彻，那点迷茫逐渐消失了。

　　”魔域本就是杀戮之地狱，魔不杀人，要魔何用？我等奴役他们，反而没有让魔自相残杀，自取灭亡。“无多生有些恼怒了。

　　”那人要抗魔，人有何错？我不想失去人格，我有什么错。“

　　”你再挣扎也无用。原以为你会甘愿投身于我们，如今黑暗转化已经完成了大半，你的挣扎只不过是拖延了一点时间而已。“

　　布莱恩往回退了一步，道：”我本该在那天就死去了。我的复活，究竟带来了什么？“

　　黑暗中的红光暴涨：”你杀了数百人，你抹除了一个人类未来的伟人，你还为帝国带去了动荡!你得到的，不过是你的一己私欲！“

　　”我就不该活下来。“布莱恩悲伤道。

　　”事到如今，你还想对成为巫妖而后悔吗？“无多生撕去了平和的假面，嘲讽道。

　　”后悔。“布莱恩自嘲一笑，”人的悔过，需要人自己弥补。“

　　”那也得生而为人。成为了巫妖的家伙，没有资格谈论人的感情了。“

　　布莱恩正要反驳，却发现突然间失去了某些记忆，自己十岁之前的记忆全部消失了。

　　无多生冷笑道：”看着吧，你已经开始成为亡灵的最后一步了。“

　　布莱恩发现脚下的土地把自己向那黑暗拉近，就算布莱恩不断后退，他与黑暗的距离也在不断缩短。

　　现实中的布莱恩的肉体开始蒸发，他的骨骼开始泛着诡异的黑光。

　　布莱恩对着黑暗道：”我不想成为亡灵。“

　　无多生道：”是与否，不是你来论断，也并非我来更改。从你打开第一个裂缝开始，你就注定要为艾冬培效命了。它们要收回你的意识，你只能引颈待戮。“

　　布莱恩对着无多生乞求道：”伟大的杀戮魔神，让我保留我的意识吧。“

　　”你的意识不忠，我为何要保护你。“无多生冷笑连连。

　　布莱恩转头奔跑着，竭力想要远离黑暗。

　　但他跑得越快，黑暗离他越近。

　　”所有渺小生物的悲剧都会有这么一幕。“无多生道，”面对无可匹敌的力量，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放弃抵抗吧，成为那纯粹的巫妖，为魔域效命。“

　　”这与杀死我，在我的身体内放入另外一个意识有何区别？“布莱恩一边咆哮，一边逃离。

　　“没有区别。”无多生说出让人绝望的话语。

　　它狞笑着：“逃啊，逃啊，你能逃到哪里去啊！”

　　布莱恩眼看着那黑暗离自己不过咫尺，更是心如死灰。

　　就在这是，一股强横的力量破开了空间出现，在布莱恩与黑暗之间形成了一道光墙。

　　无多生啐道：“多事的家伙。”

　　随后它便缓缓消失，黑暗与杀戮的幻境也逐渐褪去。

　　布莱恩猛然惊醒，他回到现实，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四公主一脸焦急，以及四公主身边，一身法袍的老人。

　　“我……我还是人吗？”他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