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请的是通信部的一位姓蒋的参谋，听吕禾的意思，合同现在就卡在他的手里。

　　“老板，去年一期合同的工期晚了一个月，害得人家蒋参谋被首长批。工程部到现在也没个说法，非要强调是甲方配合不好。厂里也不分青红皂白，开会就说市场部客户关系搞得不到位。要是这样下去，我看就是把咱们喝得吐了血也解决不了问题。”吕禾抱怨道，他称呼龙德林为老板。

　　“工程部嘴巴大，要怪就怪我没本事吧……”龙德林无奈地说道，身子猛然重重地压在副驾驶座上，破旧的座椅一阵呻吟，几乎倾倒在后座上的方离原的怀里。

　　吕禾开的是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夏利，仪表盘空荡荡的，原本放置收音机和空调的地方都变成了黑洞洞的窟窿。

　　方离原提心吊胆地坐在已经塌陷的后座上，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被漏下去。

　　“小方，你犯着好好的技术部不去，跑来和我们受罪，何苦呢？！人家技术部和工程部可都是捷达王，咱们这儿就是这台八手的夏利……”

　　“吕师傅，大门口的影壁上不是写着‘市场是企业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归宿’吗？那就应该重视市场部才对啊！”方离原一边朝后座的另外一侧挪动着身子，一边问道。

　　“哈哈……”龙德林突然大笑起来，破夏利被震颤像是要散了架，“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吕禾，你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吧，人家石厂长是咋回答你的来着？”

　　吕禾没笑，清了清嗓子，惟妙惟肖地模仿起了石乐蓉，听起来石厂长应该是蜀省人。

　　“你看清楚噻，我说的是‘市场是企业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归宿’，不是‘市场部是企业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归宿’，你们把工作搞成这个鬼样子，我看就是设备厂一切问题的出发点和归宿！”

　　龙德林仍在笑，只是笑得有些苦涩。

　　“厂长咋会对咱们部门有这么大的意见？”方离原试探着问道。

　　吕禾叹了口气，说道：“你刚来，可能还不知道，咱们这位石厂长本人就是销售出身，据说刚出道的时候，一个人一年就能签几千万的订单，咱们这么大个设备厂，二百多号人，销售部也有二十来号人，一年才签五千多万的合同，她自然是看不上眼……”

　　“她既然是销售出身，就更应该体会销售部的难处。我听你们刚才说工程部施工进度晚了一个月，这才造成部队迟迟不续签合同，她怎么就不追究工程部的责任呢？”方离原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

　　车厢里只听得见破旧夏利发出的沉重喘息声，龙德林和吕禾都沉默了。

　　有顷，龙德林才幽幽地说道：“昨天刚刚开过厂长办公会，工程部经理已经下岗了……估计，下一个应该就是我了。”

　　“是吗？那可太好了！”还不待方离原反应，吕禾先欢呼雀跃起来，夏利也跟着往前猛窜了几步。

　　“你小心点……”吓得龙德林连忙坐直了身子，吆喝道。

　　吕禾脚底下收了收油门，夏利又恢复了正常的节奏，“石厂长来了三个月了吧？终于开始动手了，工程部早就应该换换人了。”

　　“兔死狐悲，唇亡齿寒，咱们都得小心了，工程部的经理可是一撸到底，据说，马上就要搞面向全厂职工的公开竞聘了……”龙德林喃喃说道。

　　“公开竞聘？全厂职工？这么说我也可以报名了？”吕禾问道。

　　“当然可以。”龙德林答道。

　　憋了半天，吕禾才小声嘟囔了一句：“真的假的？”

　　距离明珠海鲜还有半站地，吕禾就找了个路边把破旧夏利停了下来

　　“咱们就这儿下吧，省得一会儿露怯。”吕禾一边熄火，一边说道。

　　方离原蜷缩在后座上，与其说是坐，还不如说是蹲，早已经腰酸腿疼了，如逢大赦，迅速跳下了车。

　　“小方，你一会儿多听少说，蒋参谋火气大得很，咱们求人办事，可别……”龙德林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知道了，龙经理，您放心吧！”

　　蒋参谋火气大不大不知道，方离原最先领教的是蒋参谋的架子不小。

　　三个人一直等到了七点半，蒋参谋一行二人才姗姗来迟。

　　除了方离原，其余四人应该都是相熟的，所以，龙德林只是亲自把方离原向蒋参谋二人做了介绍，和蒋参谋一起来的是王参谋。

　　方离原热情地鞠躬问好，主动伸出手，蒋参谋却像没看见一样，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坐吧，都不是外人。”

　　吕禾握住了方离原僵在半空中的手臂，很自然地朝着椅子前面扯了扯，笑嘻嘻地说道：“首长，让咱们坐，咱们就坐。”

　　方离原就势落座，心里很是感激吕禾的出手相帮，对那位蒋参谋却升起几分不屑。

　　“蒋参谋，咱们还是老规矩，先在这里起个步，然后再去唱歌。”龙德林热情洋溢地招呼道。

　　蒋参谋嘴角动了动，王参谋插话道：“龙经理，我们一会儿还有个局，今天就简单点吧，咱们有事说事。”

　　“这样啊……”龙德林难掩失望，干咳了两声，“蒋参谋，既然如此，我们就打个上半场，两瓶五粮液，喝完再说。”

　　“行，客随主便。”蒋参谋答道。

　　酒菜很快上了桌，方离原粗粗一看，这一桌生猛海鲜恐怕是自己半年工资。

　　“老龙啊！小吕啊！”几杯酒下肚，蒋参谋的面色也变得和缓起来，“我知道你们找我还是为了扩容合同的事，对吧？”

　　龙德林小心地陪着笑脸，说道：“首长就是英明，啥都瞒不过您，您要是再不高抬贵手，我恐怕就要下岗了。”

　　“老龙，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也是这么和你们说的，可你们还是给我晚了一个月。那可是重点保障线路，害得我也差点下岗！”蒋参谋的脸色陡然一变，龙德林刚刚端起的酒杯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

　　“首长，首长……”一旁的吕禾连忙端起了酒杯，“这个事确实是我们对不住您，但您总得给我一个改错的机会不是？这次我们无论如何都会按照进度准时完工，要是再出问题，我吕禾就……”

　　“就怎么样啊？”蒋参谋挑衅似地看着吕禾。

　　吕禾身后拎起了桌子上的大龙虾，“我吕禾就当着您的面，全须全尾连皮带肉，把这东西生吞下去！”

　　蒋参谋一脸的戏谑，“吕禾，你要是现在就把它都吃了，明天我就签字！”

　　这是故意叫板抬杠，吕禾脸上的笑也逐渐凝固，气氛尴尬得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