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其实有所不知，您当年原本不必救我。刘娥之所以将我母亲带入宫中，作为侍女，便是早就做好了借腹生子的打算。所以您即便不救我，后来的事情也不会出现任何变化。我还是会被交给嫡母抚养，并且帮助她顺利的登上王后之位。”

　　“这是为何？”曹婆婆有些不解的问道，“我把你救下之后，至少让先帝知道了您的生母是谁。若非他误以为自己生下的是一只狸猫，而在心智上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您或许就能在生母的呵护之中长大……”

　　婆婆的话话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住了嘴巴，片刻的领悟过后，她不禁有些惊恐的说道：“难道说，先帝从一开始，就知道整件事情。”

　　“没错，借腹生子之计，本来就是父皇和刘娥一起定下的。”赵祯回忆到这里，已经不再中称刘娥为嫡母，而是采用直呼其名的方式，表达心中的愤怒，只听他继续说道，“刘娥担心母亲在生子之后，可能会母凭子贵，威胁到她的地位，所以才用狸猫换太子之计，想要彻底打击我母亲的心智！如此一来，我的亲生母亲，即便有心与她争夺后位，也已经丢掉了我这个最大的依仗。”

　　“竟然是这样！”饱经风霜的曹婆婆，原本应该是心智坚硬的人物，但今天所揭晓的秘密，实在令他触目惊心！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效忠的帝国元首，竟然是个心智如此阴暗的人，亏她当年还抱着刚出生的皇子，请求得到他的援助。

　　如今想来，他当年脸上那副无奈的表情，应该是在责怪自己坏了他周密的计划，害得他甚至得多花精力，向她编造一个合理的理由，才让她们这群这些忠心于宋室的人，同意他将刚出生的皇子送到刘娥那里抚养。

　　“苍天呐！”曹婆婆发出一声低吼，整个人竟然摇摇欲坠，险些就要昏倒在地。还好面前的赵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而后像在皇宫当中召唤奴婢一般，大吼一声：“快来人！”

　　众人听到两段吼声相继传来，便纷纷转过身来查探情况。康采恩和武卌是最早发现异样的人，他们疯一般的冲到婆婆身边，扶住了即将倒下的婆婆。

　　散布在周围的那些伙计，以及听到吼声的热心市民，都纷纷冲了过来。有几个面色镇定的，已经托付同来的朋友，赶紧出去找几个郎中来。

　　冷青在第一时间冲出了肉饼铺子，慌慌张张的跑到了自家的生药铺子，将他的父亲一把从草药当中揪了出来，冷绪知道儿子虽然调皮，但却从来不敢在自己面前造次，如今竟然敢抓着自己的衣服就往外拎，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于是他在路上跑得比儿子还快，慌慌张张地冲进了曹婆婆肉饼店里。

　　后院之中，康采恩正不断掐着老婆婆的人中穴，一旁的赵祯也焦急得热锅蚂蚁一般，原本跟随他进入后院的王涣，早就已经被他一脚踹了出去，但王涣毕竟不是他皇宫中的内侍，恐怕见到御医要费不少的劲儿。

　　然而，事情的转机很快就出现了，并没有如同赵祯预料的那样，让他等待太久的时间。

　　先是，冷绪急匆匆的跑到曹婆婆面前，见他已经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心中便是大为惊讶，须知道这位曹婆婆，对他们老家也是颇有恩德的。

　　但多年行医的经验却告诉他，此时他最需要做的，却是让自己冷静下来。于是他赶紧调息均匀，然后再回看老婆婆的脸色，不料却突然发现了几分异样。

　　继而便见他哇的一声失声痛哭，伏地嚎啕。周围的人，包括他的儿子冷青在内，都让眼前的这幅画面给惊呆了！想不到冷大夫和曹婆婆之间的感情，竟然是如此的深厚！然而就在他们感叹的时候，却听冷绪号丧一般哭天抢地的说道：“你就这么走了，让我那个馋嘴的儿子，到哪里买你的肉饼吃啊！”

　　噗嗤一声，院内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场合，毕竟关系到曹婆婆的生死安危，在冷绪的这番表现，实在是令人感到滑稽可笑。

　　但是曹婆婆的那些义子们，显然不是这样认为的。他们还得指望能在不为婆婆看病，也不方便冲着他动手，倒是刚才发出笑声的那家伙，一定会被他们拉进黑名单。而且看最终几个人弯胳膊撸袖子的架势，恐怕一顿胖揍确实在所难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康采恩突然惊叫一声：“婆婆，你醒啦！”

　　曹婆婆轻轻的歪过脸去，对着旁边的康采恩骂道：“你这混球小子，掐人中何必这么用力，你让大家伙瞅瞅，老婆子我的嘴唇和鼻子，是不是都被你拧到一块儿去了。”

　　众人听到这是曹婆婆的声音，心中便已是安定了许多，又听他说的风趣幽默，便忍不住齐声大笑起来。

　　刚才还怒不可遏的几名店中伙计，见到自家婆婆醒来，自然是高兴得无以复加，哪里还会在乎刚才是谁发出的叫声，他们其实没有注意到，刚才的那声噗嗤，正是从曹婆婆那里发出来的。

　　醒来之后的曹婆婆，看上去神色和往常并没有多大区别，所以当她让康采恩扶她站起来的时候，康采恩没多想，就将她扶了起来。但他刚刚站稳身形，就直接飞出一脚，将趴在地上还在嚎啕大哭的冷绪给踹了出去。

　　众人只听她中气十足地扯开嗓门，怒不可遏的嘶吼道：“老婆子我都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圈，你这个混账，竟然只记得我家的肉饼好吃，却不管老婆对我的死活，真真是十分该打！”

　　围观群众不禁脸颊狂汗，看她这狮吼功你有威风赫赫，哪里像是刚去鬼门关走了一趟的人呐？

　　然而众人虽然心中作如此想，但却没有人敢站出来为冷绪说话。好在那个冷绪身板也算结实，被婆婆踹了一脚，仍然还能跳起来说话。

　　只见他一脸委屈的向周围拱手一礼，忽然用十分煽情的语气回忆道：“当年我冷家有难，若非曹婆婆出手相助，恐怕我早已经饿死街头。因为我的生药铺子，哪怕是在汴京城内，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存在了。这些可都是您那份肉饼的功劳啊。诸位乡亲们，你们当中肯定还有人记得，冷某当年是何等的落魄，如今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婆婆对我可谓是恩同再造，如果有一天她突然走了，你说我能不伤心欲绝吗？”

　　众人听他这番话说下来。自然都觉得非常有理，然而曹婆婆却不买他的账，只见70岁的老太婆走到他面前，一巴掌抽在对方的脸上，叱骂道：“你这个奸猾之徒，还不快快从实招来，你究竟是如何看出我是假装昏迷的？”

　　婆婆这话一出口，众人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冷绪，是看出了婆婆在假装昏迷，所以才故意摆出一副哭天抢地的模样，也好惹得婆婆自行露出破绽。

　　冷绪吃下了这一巴掌，却没有在面皮上表现出任何异常，似乎这等物理打击，早就已经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了。这让一旁的康采恩，不禁想起了叶大叔那肿胀的脸，看来那位中年大叔的免疫能力，还有不小的提升空间啊。

　　就在康采恩暗自调侃别人的时候，冷绪也是嘻嘻哈哈的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我一开始的时候，心中也是慌乱的很，可我担心自己太过紧张，反而就不好婆婆你，于是就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这一冷静并不要紧，立刻就发现了你脸色十分红润，根本不像是昏倒或者窒息的样子。再看看那可怜的人中穴，早就已经被这位小兄弟掐肿了，这样如果还不能醒，那我恐怕也只能让儿子去找更好的大夫了！”

　　曹婆婆一听是这般始末，心中便早已经夸赞起了冷绪，且不论两人之间的恩情如何，单就说冷绪救人的态度，便是十分谨慎而又认真的。

　　有很多医者，欺负患者不懂的药材病理，便只在大体上做出个判断，如果能够顺利的就下病人，那自然是他的功德，如果不能，那也是病人自己病入膏肓，以至于药石罔效。

　　但冷绪显然不是这种人。他自幼就感情细腻，谨慎有余，而魄力不足。就让他在最初学习医术的时候，经常不敢轻易给人开方子。后来为了中和性格缺陷给自己带来的不良影响，他便经常放纵自己，做一些滑稽或者出格的事情，让欢乐和轻松愉快的心情尽可能的包裹自己，也好让内心的紧张得到缓解或者是掩饰。

　　所以街坊们经常会注意到，儿子都已经接近弱冠之年的冷绪，有时候会比他的儿子冷青表现的很幼稚、单纯。

　　只有曹婆婆才能理解冷绪心中的苦闷，那是在她救下冷绪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从相处之中的几个细节当中发现的。

　　多年来，这只是少数人身上的秘密，而且，如今的冷绪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夫，再说这些旧事。于是两人只是相互调侃几句，便如同往常一样，揭过了刚才的那一页。

　　接下来，曹婆婆准备把对话的目标，转变为那个30年前的婴儿，他不相信对方此次前来，会是简简单单的追忆往昔。

　　想必内军巡院刚刚交上去的情报，已经毫无阻隔地出现在他的案几上，那么他此次来到肉饼店的目的，就是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