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正道的日子,凡是昆仑山上的道士都该参加,卓子骞身处昆仑山,却不算是山上的道士,蔺旖旎居身昆仑山已有五年,不有那从下境殿一路攀升上来的过程,三位太尊过于宠溺,昆仑山的规矩一半守得,一半守不得,只能算得上是半个道士。
昆仑山上的人都知道,两年前,蔺旖旎第一次被丘宫太尊拉到上境殿中参加昆仑正道的盛典,一时不查,蔺旖旎竟跳到了那悬放大鼓的冰石台上,拿起鼓槌全然不顾盛典的隆重,一连击下去十几鼓,鼓声一响,顿时打断了三位太尊的讲道,整个昆仑山都先是迷茫,后是沸然,再是愤怒,若不是左令仙人及时出手将蔺旖旎拎回了境元殿,一场盛典就算是毁在了她的手里,左令仙人在事后问起蔺旖旎,是受了什么样的惩罚,蔺旖旎只噘着嘴甩给他一个委屈到极点的眼神,愤愤然而不言语,左令仙人便会意了。
昆仑正道,如此盛典,卓子骞当然要去看上一看,下到了上境殿中,丘宫太尊正与众位老道士讲‘道’,言语之间,过于深涩,卓子骞不懂,倒是众位老道一人口中说出一句‘道’可以听得一知半解。
丘宫太尊问一句:“何为道”?
左令仙人最先回答:“善是道”。
紧接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回答:
“度日无虚是道”。
“耕饲以食是道”。
“惶惶而恐是道”。
......
觉得无趣,又下到了中境殿中,阮宇太尊讲道的形式与丘宫太尊大同小异,阮宇太尊在身前以境气幻化出一个阴阳鱼盘,阮宇太尊只一个要求,将十把剑插放进鱼盘中的阴阳两眼中,可那鱼盘里给出的空间,每只鱼眼中只容得下一柄剑,十把剑,那是强人所难。
卓子骞倒是觉得有意思了,想看上一番,这些从下境殿中上了一级却还不得入上境殿中的道士该怎么办,好似一时无解,没有人上前去解决这个问题,羽一阁老面容轻松,约莫是胸有成竹了,走上前去,两手摊开提气,八把剑被凌空提了起来,羽一阁老手上用劲,一股浑然境气搅在这八柄剑之中,无声无息将这八柄剑碎成了一堆铁片齑粉,分作两堆,顺着那阴阳玉盘中的两只阴阳鱼眼倾倒下去,正堆积在阴阳鱼盘下的地上,再拿起最后的两柄剑,一只阴阳鱼眼插进一支,剑尖刺进地上的齑粉中。
羽一阁老轻轻一笑:“舍得也是道”。
阮宇太尊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山的路上,蔺旖旎的身影朝着下境殿去了,卓子骞远远地看到,也跟着去了下境殿,蔺旖旎当然是没有兴致去看弦焱太尊讲道,奔向一反,朝着与下境殿处在相反一侧的玉松林去了。
弦焱太尊正在下境殿中讲道,卓子骞也听了几耳,弦焱太尊讲道的方式倒是与丘宫,阮宇两位太尊大不相同,弦焱太尊只叫下境殿中的道门学子反省,反省曾经做过的错事,知错当改,每想起一件便在自己的脸上打上一巴掌,一千人围作一起扇自己的耳光,这种场面可是壮观得紧。
当卓子骞饶有兴致地看去时,已经不乏有上百人将自己的脸打红打肿,这种反省,可真是发自内心,深刻难忘,想起曾经自己似乎也是做过不少的荒唐事,不过看看手掌,卓子骞对自己的这张脸还是下不去手。
摇摇头,耸耸肩,奔着玉松林去了。
昆仑山中,唯有下境殿中还存在着这么一片松林,不过已经全部石化,不见一丝绿意盎然,这片松林与昆仑山一众冰川的历史相当,也有近千年的历史了,因为千年前的昆仑山结下冰川,终年寒冻,才会有今时的玉松林。
玉松林中的玉树皆可高六七丈,树身石化,晶莹透明如玉,堪似冰石铸成,硬度可与境元殿内的千年冰石媲美,不相上下。
剑魂竹青寒四十年前练成【地裂式】最后一式,也只不过是将断剑插入千年冰石之中,不得粉碎冰石丝毫。
蔺旖旎这时跑到玉松林中是做什么?
卓子骞站在山腰上不近不远地看着,蔺旖旎到了玉松林中,站在了较为宽敞的两排玉松之间,地上积雪还可没入半个小腿,四下无人,蔺旖旎轻悠地拔出焚天剑,将剑鞘扔插在地上积雪中,焚天剑剑身微红,在皑皑白雪中好似一支暗香疏影的红梅火焰,蔺旖旎身姿扭转,手上翻动,挥出几剑,剑形,剑意俱佳,唯独剑势上欠了些火候。
剑气击在玉松上已经石化足以抵抗千斤力道的枝杈上,枝杈丝毫不动,一股气噗地不见,卓子骞笑笑,看来他这二姐的【七诀剑录】还是没有练到极致。
眼角余光忽地瞥见在几乎与他平行的山腰位置上,相隔百步远,还有一人也在俯瞰身下玉松林,蔺旖旎是白茫茫一片的玉松林中唯一可看的一景,若不是在看他的二姐,又会是在看谁?
这人是谁?一身的绒裘大衣裹着挺拔而威立的身躯,单单的直看过去,一种傲视自若感油然而生,一头长发散披在身后,不停地被山风带起如飞,俯瞰身下,佁然不动,脸上白皙的皮肤在尽是白雪如沫的山间也显得那么耀眼,如此一站,既有把酒临风的潇洒气度,又有如玉松那般傲霜斗雪的不苟风情。
像是小白脸儿,又像是公子哥儿,还像是那远游他乡途经此处的旅人,更像是那行走江湖,暂时栖身雪境的侠才义士,总之不会是这昆仑山上的道士。
还是那问,这人是谁?
难道是那位爷?卓子骞忽地想起在昆仑山上还有一位并不受他欢迎的主儿,一位王爷......
发觉卓子骞在看着他,这人转头对视卓子骞的目光,眉如远山,面如冠玉,如是刀削出来的面庞凸棱有致,就相貌而言,绝不输于他这冠绝潮州的少城主。
这人对卓子骞微微一笑,略显低头以示敬意,好似已经与卓子骞是多么熟悉的老朋友一样,转而继续盯看着玉松林中的那一抹俏人的身影。
【七诀剑录】共七诀:引,拜,指,拨,吞,扫,招,每一诀中又含七式,整套剑录共七七四十九式,被蔺旖旎用于【伏真六十四剑篆】中,每一剑式又有六十四剑招,整套剑法挥洒出去,可是有千百种招式,变化无穷无尽,能接招者几人?
蔺旖旎的玲珑身影在玉松之间的雪地里武动不绝,脚步武动,地上雪浪翻涌,雪沫横飞,包围了蔺旖旎的俊俏,尚未看见蔺旖旎舞剑的威力如何,只是在这一抹身影周围数十丈远的地方里,都有一道道笔直的剑气劈进地上的囊雪,留下一道道深痕。
七诀尽出,蔺旖旎身影暂停须臾,手上蓄力要将这最后集七诀之力的最后一招打出,无形无意,随心所欲,眼前数不清的雪沫簌簌飘落,在两片雪沫间隔的空隙间,蔺旖旎看准了身侧的一棵玉松,透白晶莹,高喝一声,拔地而起,身形飘袂,半空一连挥去三剑,剑气如虹,冲击开依旧在簌然而下的雪沫,正击在那一棵千年玉松上。
剑气散去,蔺旖旎轻飘落地,手上一翻,翻剑入鞘,拱了一下鼻子啧啧道:“不过如此”。
凌然离开。
在蔺旖旎走出玉松林之后,那一棵被她三剑击过的玉松才悠悠地裂开了一道歪歪扭扭的裂纹......
卓子骞看二姐的英姿入得神了,不察觉,那与他一同看完了这一场舞剑的不知名的公子亦或侠客竟已经下到玉松林旁,站在了蔺旖旎的身前。
这人似乎是天生的一副笑面孔,见了蔺旖旎也是那副笑脸,不待他想夸赞上几句,蔺旖旎把焚天剑负在身后,傲娇道:“焚天剑是本姑娘的,不给不给,就是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