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异闻 第406章 活下来
作者:库奇奇的小说      更新:2023-10-25

  宋英英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脑子一热就冲进了病房,和那杀死自己的恶鬼面对面。

  她也没想到那恶鬼居然反应如此迅速,瞬间就意识到了她的存在,单手将她制住的同时,还能控制住方晓恬。

  喉咙被掐住,窒息感让她痛苦。

  她明明已经死了,不再有肉体,也不该再感到这种肉体上的痛苦,现在却分明感觉到呼吸不畅。

  疼痛感随即降临。

  咽部的疼痛转瞬变成了小腹的剧痛。

  她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回到了自己被杀的当天。

  病房雪白的墙壁和刺眼的灯,都让她意识混乱。

  耳边响起重物碰撞的嘭嘭声,伴随着那声音,死时未曾看见的鲜红在眼前弥漫开。

  她翻起了白眼。

  只剩下白色的眼睛看到了母亲模糊的面容。

  母亲冷漠地高举双手,将笔记本砸下——

  不!不是妈妈!

  宋英英挣扎着,眼球剧烈颤动。

  这样下去,她又要被杀死了!

  宋英英惊慌起来。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尹士康。

  康叔不在这儿。康叔留在了三院。

  现在能救她的只有……

  黎云的面容浮现在宋英英脑海中。

  刹那,宋英英恢复了几分冷静。

  她抓挠着扣住自己喉咙的手,看向这只手的主人,冷静下来的心又马上产生了起伏。

  一群白大褂中,黎云被挤在了中间。

  他的眼神冷漠,就像是宋英英死亡当日看到的母亲的模样。

  手指收紧。

  宋英英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要被捏碎了。

  怎么会这样?黎云……怎么会是黎云?

  宋英英的恐惧感油然而生,无法抑制,也无法让自己的大脑正常思考。

  她要死了。

  就像是肉体死亡时那样,她真切感受到了自己的死亡正在临近。

  这次是真正的死亡。

  她都能看到自己死亡的模样。

  死后魂飞魄散,酆都、阳间,都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因为她不会再有“身体”。

  这是彻底的消散。

  濒死感让她垂下了双手,被恶鬼单手举在半空。

  她的身后,隔着一堵墙和玻璃窗,林友德只看到她飘荡的背影。

  林友德觉得宋英英这时候才像是一个女鬼。

  比在重症科初见、在夜间病区走廊见到时,更像是典型的女鬼。

  她垂着的四肢仿佛毫无分量,穿在身上的夏装也变得破碎,分解、重构,变成了一套条纹病号服。

  那病号服的款式很老旧,材质也很糟糕,像是轻飘飘的纱。

  就跟宋英英现在的状态一样,轻飘飘的,悬在半空中,风一吹,就会随之摆动。

  林友德身体里那股恶寒的气息更重了。

  他不禁倒退了一步,身体撞到了小队长。

  他看向小队长,忽然间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来。

  他是警察。他负责保护受害者方晓恬。

  他才是那个应该第一时间冲进病房的人,而不是宋英英那么个小姑娘——尽管从出生年份来计算,宋英英年纪都比他大了。

  林友德心中的勇气冲散了那股恶寒感,他跨前了一步,又驻足停顿。

  他要怎么做才能救下宋英英,救下方晓恬?

  他要怎么对付一只恶鬼?

  电影里面都是念咒语,或者是用一些道具……道具……道具……

  林友德再次看向小队长。

  “怎么了?”小队长只觉得莫名其妙,又担心林友德的精神状况出现什么问题。

  “队长,你说过你有个护身符。”林友德也是病急乱投医,临时想到的东西就是刚听小队长说过的护身符。

  “哦。你要是觉得这有用,我让我老婆给你也去求一个。可能你自己去求更好一些。”小队长并不吝啬,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只小小的锦囊。

  林友德攥住那锦囊,转头一看,宋英英的身影褪去了颜色,变得惨白。他不懂鬼的事情,但也知道宋英英是愈发危险了。

  死马当作活马医。

  先试试再说吧。

  林友德这样想着,冲向了病房门。

  “哎,小林!”小队长喊了一声。

  黄队长本就留意到了他们两个的小动作,这会儿就皱眉看向了林友德,同小队长一样迈腿准备拦住他。

  林友德的动作着实出人意料,他下定决心后,也是果决干脆,根本不等人拦下,手就按到了病房门。

  病房门关着,门禁却是在刚才医生护士进进出出拿设备和药材抢救时,就解开了,并未上锁。

  门打开,靠近门口的小护士玫玫猛地转头,本能地喊道:“你们不能进来!”

  她喊出声的同时,病房内一众白大褂中,只有那恶鬼微微侧头,看向了门口。

  林友德和他对上了视线。

  四目相对,林友德死死握着手中的护身符,余光瞥见方晓恬逐渐失神的双眼和宋英英完全不见瞳孔的眼珠。

  他僵住的身体再次迈步,身前小护士玫玫阻拦的手和身后小队长拽着他胳膊的手,都没能阻止他这一步。

  “你做什么!”玫玫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林友德!”小队长的声音中带着焦急和怒意。

  两道声音汇聚在一起,和林友德跨出的第二步重合。

  那只是小小的一步,几乎只是挪动了一下脚掌。

  林友德无法再进。

  他只能大喊出声:“宋英英!”手一甩,将那护身符朝着恶鬼的手臂扔去。

  恶鬼眼中流露出惊讶,并未做出躲闪的动作。

  不过,它身边围着的那些白大褂们都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从抢救中分了一丝注意力过来,见到有东西飞来,身体本能地闪躲。

  恶鬼和宋英英暴露在林友德面前。

  宋英英飘荡的身体颤了颤。

  她眼前看到的黎云变成了水中月,被风吹皱了光芒,重新变回到了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模样。

  “黎云。黎云!”宋英英的喉咙里挤出了不成调的声音。

  那声音落下,病房里就多了什么东西。

  林友德只觉万千压力当头盖下,身体忽然一软,直接往地上坐去。

  玫玫重心不稳,往前扑倒,又跟同样猝不及防的小队长撞在了一起。两人脑门磕到,一起后仰。

  林友德只感觉自己头顶被阴影笼罩,一瞬后,又被病房刺目的灯光破开。

  光影的变化让眼睛无法适应。

  林友德看到了虚幻的景象。

  那是一间阴暗的客厅,阳台的窗帘拉着,不透光。

  似乎是在黑夜中,室外根本没有光。

  室内没开灯,却又是微微亮着的,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光源。

  突然,阳台光芒大盛。

  强光中,能看到悬在阳台的三道身影。

  说是身影,那其实是三个挂在阳台上的娃娃。像是房间的主人在洗晒过后,将它们遗忘在了阳台上。

  娃娃转动着,一圈又一圈。它们投射在窗帘上的影子一圈圈变大,变成了成年人大小的三个身影。

  窗帘自动拉开,阳台暴露在眼前。

  三个男人吊在晾衣杆上,身体旋转着,带动晾衣杆发出吱吱的声响,他们铁灰的脸上是睁着的眼睛和嘴巴,如同无声地诉说着死亡的痛苦。

  林友德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方晓恬这起案件的三个犯罪嫌疑人谢轩荣、王嘉、李昂。

  他们成了吊在晾衣杆上的尸体。就死状来说,并不比警局办的那些恶行案件中的尸体恐怖,可他们给林友德带来的震撼感比那些血淋淋的残破身体更强烈。

  视线一转,林友德就看到了倒在阳台角落的其他尸体。

  他也认得这些人,他们是三名犯罪嫌疑人,以及方晓恬和陆雨的父母。

  尸体层层叠叠,堆满了阳台,血液灌满了阳台,往客厅流淌。

  林友德听到了尖叫声。

  尖叫声好像是从他自己体内发出来的。

  下一秒,他的视线就被强制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向了身后。他的身体似乎想要跑,但刚转身,就看到了立在门口的陆雨。

  陆雨站在大门口,倚着门,冲他微微笑着。

  她看起来就像是正常的人。

  只是这念头没能持续多久,陆雨的身体就软倒下来,鲜血不知道从哪里渗出,一直蔓延到了林友德的脚尖。

  粘腻的血液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奇怪的图案。

  林友德看到了不属于自己的手。

  他的手举了起来,手中还捏着一个娃娃。

  他将娃娃挂到了晾衣杆上。

  他将王嘉挂到了晾衣杆上。

  他的身体做着这不合常理的动作,内心却在不断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没有逻辑的噩梦,充斥的是彻骨的恐惧。

  在尖叫声中,重物撞击声一声响过一声。

  林友德的腹部痛了起来。

  他低头看去,只见属于小女孩的纤细身体上,有鲜血流出来。

  嘭!

  什么东西砸在了这具身体的腹部。

  林友德抬眼,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那女人冰冷的目光让林友德浑身发寒。

  恐惧感没有因为场景的切换而消失,只是从一种歇斯底里的恐惧,变成了一种充满悲痛的恐惧。

  过了一会儿,林友德又被关在了狭窄逼仄的黑暗地方,车轮滚动和发动机带起的轻微震颤,让林友德觉得自己正被关在驶向死亡的汽车中。

  车子忽然停下。

  林友德听到了脚步声。

  他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脑中想象着那个脚步声的主人来到车厢前,想象着那个人伸出手,按着车厢门。

  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是迎面捅来的一刀,还是其他什么凶器?他会怎么被杀死?他……

  脚步声停下后,没有再响起,黑暗之外也没有任何动静。

  等待的折磨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久到林友德觉得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时,他听到了声音。

  “……真有这种东西,那还要我们警察做什么?……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不能跟普通老百姓一样,看到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随随便便就信了。我们的职责就是保护老百姓不被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害了。……”

  “……血呼啦差的东西你不怕,怕这种神神怪怪的东西?”

  他原本不怕,现在怕了。

  “……医院里看到的死人,也不一定比我们法医楼那儿看到的多。哪儿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是有的。他现在就在经历。

  “……案子都是人做的,能想出来的手段,万变不离其宗。”

  可这些东西不是人。

  “……哪儿来那么多神啊鬼啊的事情啊。都是以讹传讹。你是当警察的人,以事实为依据啊。”

  事实就是真的有这些东西啊!

  “……好好干你的本职工作。……你自己当警察的还信呐?”

  他也不想相信,可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志愿成为……”

  “……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

  “……执法,清正廉洁……”

  “……不怕牺牲……

  “……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恪尽职守,不怕牺牲……”

  “……为人民服务……”

  “……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

  心底深处,有什么声音涌现了出来,越来越响亮。

  林友德觉得黑暗中出现了一束光。

  身体再次本能地动了起来。

  他伸出手,要从黑暗中抓住什么。

  他抓住了一只手。

  纤细的、脆弱的、无力的手。

  他立刻联想到了病床上的方晓恬。

  他只见过病床上的方晓恬,第一眼见到方晓恬的时候,她就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身体和病床边的仪器连接着,那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眼见到的陆雨。和死时的冰冷身体不同,与方晓恬也不同,第一眼见到的陆雨虚弱,却仍然有着生气。即使知道了自己家人的噩耗,她也坚强地没有掉眼泪。也可能是眼泪早就流干了,根本无法流泪。但她的眼睛里还有着光。她问了方晓恬的情况,得知方晓恬幸存后,她的眼中就有了丝丝喜悦。

  林友德又记起了最近才遇到的宋英英。那小姑娘一会儿变一张脸,就跟大多数她这个年纪的小孩一样,情绪总是时好时坏,让人捉摸不透,可又是那么的鲜活,和尸检报告中僵硬的躯体截然不同。

  她们本应该好好活着,好好享受生活的。

  林友德的手上多了力气。

  他看到了黑暗中的情景。

  躺在病床上的方晓恬,被举在半空的宋英英。

  还有,还有那晚在病房内无声无息死去的陆雨……

  他只来得及抓住方晓恬和宋英英,眼睁睁看着陆雨沉入黑暗。

  他低着头,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警服。

  为什么会想要当警察呢?

  他其实原本想要当法医来着。

  想当法医,也只是因为十几岁念书的时候,单纯觉得法医很帅,解剖尸体、侦破案件什么的太酷了。

  没考上法医,临近毕业的时候,盲目随大流地准备去考公,在好几页的公务员岗位中,看到了警局,便回忆起了高考时对法医的崇拜,选了这志愿。

  从警两年,他还没“帅”过,跟随着师父和小队长,还从没真切感受过自己救了一个人、自己抓了一个罪犯,电影中那种曲折酷炫的剧情更是离他遥远。

  他有片刻的迷茫,但手中轻而沉的分量,让他回过了神。

  他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好像被钉在了这一奇妙的空间。

  他动弹不得,只能死死抓住自己找回来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毫无动静,仿佛已经死去,林友德却知道她们还活着。

  她们陷入到了噩梦中,就像刚才的他那样。

  她们需要一点指引。

  林友德觉得手上一沉,有什么东西在另一头拉扯着宋英英和方晓恬的身体。

  林友德着急起来。

  热源凭空出现。

  林友德只觉得自己面前燃烧起了一团火。

  火焰中,有奇怪的凤鸣声划破天际。

  那种拉力在火焰燃烧的刹那莫名消失,可这奇怪的空间并没有因此被破解。

  噩梦结束了,但两人还没有苏醒。

  林友德焦急地看向了宋英英和方晓恬。

  失去了家人,还有朋友。

  相伴十几年的朋友,会取代家人,成为心灵的支柱。

  林友德感觉到了什么,看向了宋英英。

  宋英英睁开了眼,如同刚睡醒的人,迷迷糊糊,不知道身处何方。

  如果连朋友都没有了呢?

  林友德无端生出了这样的念头,视线转向了方晓恬。

  人的本能,求生的欲望,总是存在的。

  活下去……活下去……

  林友德只能在心中默念。

  他分神地想起了师父老吴平时的教诲。

  他们这些刑警面对受害人、面对受害人家属的时候,总不免要充当心理医生的角色。他们面对的永远不会是理智的当事人。

  老吴从警多年,人情世故自然比林友德老练。林友德有些懊悔自己过去没有好好练习过这方面的技巧。

  他这时所能做的,只是不断叫着方晓恬的名字,不断叫她活下去。

  以一个外人,一个侦办她案件,却未能抓住凶手、也未能保护下她朋友的警察的身份,不断呼唤她。

  对不起……

  林友德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无力。

  那天晚上,如果他能进入病房,如果他去看一眼陆雨,而不是呆在病房外,事情会变得不一样吧?

  陆雨会活下来,而不是刚逃离歹徒的魔掌,又陷入到恐惧的死亡陷井中。

  对不起。

  没能救下你的朋友。

  求求你,不要死,活下去。

  林友德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死死抓住方晓恬的手。

  方晓恬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把他拉开!这是搞什么?”

  “人好像休克了!”

  “分两组人!分别抢救!”

  “主任,方晓恬醒过来了!心跳恢复!”

  方晓恬的眼中重新凝聚起了光。她艰难地挪动脑袋,看向了自己的手。

  一个陌生的男人倒在床边,抓着她的手腕。

  温暖的体温透过那只手传来。

  方晓恬不知不觉流下眼泪。

  她还活着。

  至少,她活了下来……

  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