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面板 18赤膊跣足,愤而离家
作者:陌路慢行的小说      更新:2018-12-19

  石碾村,景乐经常听父亲说起,但一次也没有去过。景乐小时候父亲曾想带他过去,母亲坚决不同意。

  说起来有些无语,那里有一户人家,姓蔚,也勉强算是亲戚,之所以勉强,是因为那是父亲不知什么机缘认下的干亲,一直以来只有父亲知道,母亲一次也没有去过。

  不是母亲不通人情,而是家里的情况实再太窘迫,上门的时候总不能每次都空着手吧?与其尴尬,不如不去,想法子过好自家的光景。穷则独善其身,母亲小学都没毕业,但做法也暗合这一点。

  祖父和父亲的矛盾,也许和这件事情也有关系,家中没有一个人赞同这事,只有父亲像魔怔了一样,时时乐此不疲。母亲每次提起,都说那里是父亲的亲爹妈。

  “不管他,肉咱们吃,看他亲爹妈能给他吃什么好东西。”母亲没好气地说道。

  景乐又摸出五百块钱递给母亲,母亲问道:“你外婆怎么给这么多?”

  景乐说:“我也不知道。对了,大舅回来了,大舅妈也回来了。”

  “哦。”母亲没有多想,将钱收了起来,可能是以为大舅回来给了外婆钱。如果日子能过得去,母亲也不想总拿外婆的钱,会让外婆受埋怨的。

  母亲突然又自言自语地说道:“总拿你外婆钱也不好,等咱们宽裕了,把钱都还了吧。”

  景乐说道:“妈,这事以后交给我吧。”他害怕母亲找外婆说这事,那就穿帮了。

  母亲看了景乐一眼,说道:“那你得好好上学,考上大学以后学好本事,将来找个好工作。”在母亲的眼里,景乐一直乖巧懂事,学习也非常用功,可以说是她最大的安慰。

  “放心吧妈,肯定没问题。”景乐拍拍胸脯说道。

  “等你考上了再说吧。”母亲笑着说道。

  回家后,母亲先是将大肉炖成了臊子存放起来,又将兔肉热了热,最后给祖父和祖母分了点。

  虽然关系糟糕到了极点,但母亲心地善良,做不到自己吃肉让老两口闻着、看着。

  祖父心肠硬,但并不懒惰,今天父亲不在,景乐又回来晚,祖父便将牛拉出去放饱了才回来,所以今天没有上周那样铡草的活。

  再次吃过晚饭后,景乐便开始复习功课,母亲则洗起了衣服。

  天黑了半小时之后,本来以为不会回来的父亲却回来了。见景乐在桌子前复习,便说道:“去给我倒点水喝,再打盆洗脚水来。”

  母亲不满地说道:“孩子正在看书呢,你不能自己去?”

  “使唤都使唤不动,我供他上学做什么?当爷伺候吗?”父亲马上开始爆发了。

  景乐不声不响地一一照做了,谁知爆发了无名火的父亲仍然不罢休,又将火撒到了景乐身上:“你说你有本事就别上学了,别人都是不想上学,你倒好,让你退学你还不退,你给家里出过多少力?犁过几次地?给地里打过几次药?上过几次肥?

  你看人家谁谁谁,每天犁地、赶车、拉粪,什么活干不了?你能弄了什么?就会上学!我不种地早把你饿死了,不跳水早把你渴死了!”

  景乐心里一阵无语,父亲说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和他同龄,没上学初中便缀学了,不是供不起,而是自己不想上了。如果景乐真的也成了这样,那父亲就该拿上高中和大学的村里孩子说事了。

  他现在连顶嘴都懒得做,静静地看着父亲一边骂街似的连骂带跳。

  最后等父亲消停了,景乐静静地说出一句话:“从现在起,我上学不要你一分钱。”

  “还敢顶嘴?你说什么?你不想上学了?好,那你回家干活!”父亲先是大怒。虽然已经很怒了;接着又不可置信地问道,最后做了决定。

  “我没说不上学,只是说不要你供了。”景乐依然慢悠悠地说道。前世他上大学的钱是向亲戚们借来的,后来毕业了,在开始的一两年中,靠微薄的工资除了养活自己外,大部分还了债,还有一部分贴补了家里。

  就这样,父亲还经常讥讽景乐没本事,赚不来钱,看村里一个比他大五岁的孩子,同一个学校出来的,在姑苏城都买房子了,却压根不知道,大环境已经变了。

  “没那么便宜,不要我供了,我以前供你上学还花了不少钱呢。想自己上学,先把以前花我的钱还回来!”父亲听他这么一说,又是勃然大怒。

  “你把拿我娘家的钱也还回来!还有,以前供孩子上学的钱也有我一半,我不向孩子要,别把我那份算进去!”母亲这时无比的护犊子。

  听母亲这么一说,父亲顿时有些底气不足,每次欠外婆的钱都不多,但长年累月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起码得上千,真要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家里一下子就空了一半。

  “你供我上了几年学?”景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

  “两年幼儿园,六年小学,三年初中,两年高中,一共十三年!”父亲一边数着,一边答道。

  “一共花了多少钱?”景乐继续问道。

  “是,学费一共花了…至少有八百块!要么回来干活,要么现在就给我。”父亲算了一下后立即吼道。

  景乐小学、中学时的学费并不高,直到上大学,学费才成了一笔沉重的负担。

  “好,我现在给你,但是得立下字据,以后你管不着我干不干活,上不上学。”景乐从兜里掏出一叠软妹币,晃了晃说道。

  看到景乐突然拿出那么多钱,几乎是全家半年的收入,父亲立刻急了:“你哪来的钱?”

  “我偷的,抢的,捡的,反正不是你的。”景乐又将钱收了起来,继续说道:“要么立下字据,我把钱给你;要么我就这么出去,你一分也拿不到,我看你能不能挡得住我。”

  “先把钱拿过来。”父亲手伸了老长,几乎触到了景乐的鼻尖。

  “先立字据,我信不过你。”景乐向后退了几步,将钱又收起后说道。

  “写字据不可能!我还把你养了这么大!”父亲一边指,一边骂,一边蹦跳。

  “你怎么不说你把我打到这么大?”景乐想起以往的苦难,咬了咬牙,眼睛有些发红。

  “打了就打了,怎么?你还想打我?”

  …

  最后字据立了下来,景乐等父亲签了字后,将字据收起,并要来了户口本,这才将钱重新拿了出来,他多拿了两百,算是利息,不过只给了父亲五百,另一半交给了母亲,他说母亲也有一半的功劳和苦劳。

  母亲含着泪接了过去,如果她不要,父亲肯定会继续索要这一半,那又是一场争吵。

  养活景乐的花销父亲没有再提,被母亲拿借娘家钱的事情堵住了。

  就在景乐即将出门的一刻,父亲突然又冒出一句话:“你身上的衣服也是家里的,脱下来再走!”

  景乐瞅了瞅身上的衣服,冷冷地说道:“裤子是外婆拿给我的,是我小舅的。”说着,将上衣脱了下来,又脱掉鞋袜,不顾母亲的苦苦阻拦,收起字据后抱着书本出了门。

  出门的一刻,背后还传来了愤怒的斥骂和摔砸声。

  景乐没有半点解脱后的轻松,只有无比的愤懑与无奈。

  如果可能,缀学帮着父亲干农活也可以,但他实在是受够了无休止的斥责与恶言,如果呆在家中与父亲朝夕相处,他实在不敢想象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

  有的人实在是无法正常交流和相处,除非时时准备做他的受气包,做一只缩头缩脚的两栖类,不然总会被找到斥责的理由。

  即使愿忍气吞声,最后很可能会变成一样的性格,将这种痛苦代代相传下去。

  父亲没有什么恶性的嗜好,但就因为他的性格,让整整一家人时时处于紧张、愤懑和近乎窒息的压抑之中。

  景乐前世大学毕业后,在六七年的时间中依然找不到与父亲和瞌相处的方法,每次即使在家短短一两天,都会爆发出一场激烈的争吵。

  “乐乐!”母亲悲泣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景乐止住了跌跌撞撞的脚步。

  回过头来,看到母亲满眼含泪。

  “妈!”景乐一把丢掉书本,冲过去将母亲紧紧抱住。

  “乐乐,你爸爸不管你,妈管你。”母亲擦了擦眼泪,哽咽地说道。

  “妈,我今年已经成年了,能养活自己了。不但能养活自己,我还能养活你。”景乐也抹了把脸。

  “这钱你拿去,妈不要。你还要上学,不能为了挣钱荒废了学业。”母亲将景乐两次给的共计一千元拿出来要塞给他。

  “妈,你自己拿着吧,我没什么大花销。”景乐又推了回去。

  “你大了,也不听话了。”母亲又想起两个几乎不回家的女儿,现在连正上学的儿子也走到了这一步,不由地悲从心来。

  “你是不是准备不认他了?”母亲突然问道。

  “等他不能动了,我会养活他的。”景乐说道:“但可能很长时间里,我不会再回那个家了。”

  “对了,你哪来的钱?”母亲还没被今天的事情冲昏头脑,终于想起了这个问题。

  “我在黄河滩挖三棱草卖的钱,挖了好长时间(大半天)。”景乐实话实说。

  “你没有逃学去吧?”母亲心里一惊,能卖至少一千五的三棱草根茎可不是一点点。

  “没有,就是在星期天时候去。”

  母亲不知道景乐说的星期天只是上个星期天,于是便相信了他。

  “你现在去哪里?妈带你去外婆家。”母亲想了想后说道。

  “时间有点晚了,外婆肯定睡了。如果吵醒她,再加上刚才的事情,外婆可能一晚上都睡不好了。”景乐摇头说道:“村子背后有一面砖窑,现在天气热,我在那里睡一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