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间称王 第五十二章:世间有个浅显道理
作者:灯下虫的小说      更新:2018-11-09

  冬虫的担忧和疑虑,陈子墨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无声无息出现在冬虫和老妈妈中间,一耳光扇在这个风韵犹存的老妈妈脸上,直接将她扇出天字号阁楼,跟在周青屁股后面,跌落松江之中。

  七八个精壮汉子,无不是身手矫健的纯粹武夫,虽然品级不高,但也是山野小国中有数的二境武夫。

  七八个二境武夫联手,放在山下江湖的任何一个帮派,也能杀进杀出,无人可挡。

  但是,山下毕竟无法和山上相提并论。

  陈子墨拜入太和宗田横门下,虽说还未回过山门领略真正的山顶风光。但他所修道法,真真切切,是山上的顶级修炼法诀。

  道门三境洞虚修士,尤其是蕴养出飞剑的道门修士,哪个是易与之辈?

  只听得陈子墨一连串“走走走”沉声喊过,凤林春天字号阁楼中,飞剑极速肆掠,洞穿这群二境武夫的头颅。

  七八具尸体,呈扇面倒地,刀枪棍棒乒乒乓乓掉落。鲜血才慢于飞剑溢出脑门,在丝绸铺地的地板上蔓延开来。

  冬虫以手掩嘴,对陈子墨的杀伐果决,很是震惊。

  在这种勾栏之地,以往没少发生流血冲突。

  哪个恩客看上了某个小娇娘,又被其他恩客横插一脚,强夺所爱,双方为此大打出手。

  哪个恩客花光了银钱,无力支付高昂的过夜费,被风月楼圈养的打手乱棍打出。

  哪个小娇娘,因为某个财大气粗的恩客,和暗中争斗多年的死对头,不顾衣衫不整,赤身裸体的在一众看客眼皮子底下互相撕逼。

  这种乌烟瘴气之地,打架斗殴就像家常便饭。身为花魁,什么风浪没见过?

  如果要说没有,就是恩客一口气打杀了风月楼圈养的打手。

  这种事,在风月场,烟柳地,是犯大忌讳的。

  同气连枝,一家有难八方支援,这才是风月场能够在一城一地,安稳立足的处世哲学。

  至于各大风月楼之间的竞争,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手脚,按照纵横家苏沁阳的说法,那叫阳谋。

  打杀了七八个打手,陈子墨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走出天字号阁楼,沿着丝绸铺地的楼梯,往楼下走去。

  这短短的五楼路程,就有四五拨打手冲上来拦路。无一列外,都被他以飞剑钉杀当场。

  那些个不同楼层,等级不一的貌美小娇娘,对这尊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的魔头,心怀大恐惧。见陈子墨下楼行来,无不惊慌失措,衣不附体的狼狈逃窜。

  冬虫跟在陈子墨身后,在她怀中抱着一只百宝箱。每到一层楼,她都会从箱子中抓取一把金银细软,随意抛撒。

  这些家当积蓄,都是在十年间,恩客们私底下打赏给她小费。普通的银白之物,都被她如数上交给了老妈妈,百宝箱中留下来的,无不是世间少有的珍品玩物。

  碧光幽人的猫眼翡翠,拳头大小的极品珍珠,鸽蛋大小的蓝色宝石,赤红如血的奇巧如意。

  应有尽有。

  这些物件,随便哪一只,拿到当铺都能当出一大堆金山银山。

  但它们都被冬虫随意撒在地上,弃之不顾。

  走出凤林春大门,陈子墨跳起身,一脚将三个鎏金大字踢得稀烂。那副匾额,在门楣上支离破碎。

  冬虫站在桥上,将空无一物的百宝箱,随手扔进松江。同生死不明的周青和老妈妈,随水而去。

  冬虫望着天上的秋阳,感受着自由的空气和微冷的晨风,百感交集。自幼被带进凤林春,犹如狼入虎穴,不曾想还有重见天日的一朝。

  她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了这个眉清目秀,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杀伐果断的少年。

  但是,她又有浓浓的疑虑未消。

  单凭和公孙衍那段露水鸳鸯情,自己何德何能,值得他出手相救?

  陈子墨似乎看出了冬虫的疑虑,他轻声笑道:“一来你是扶余亡人,刚好我欠朱蒙一个天大人情;二来嘛,我也有两个姐姐的。”

  说到最后,陈子墨的声音变得很低,细若蚊虫。

  冬虫看着眼前少年,展颜一笑。

  陈子墨觉得,虽然眼前女子身在勾栏,但她身上竟然不带一丝世俗眼中的肮脏成色。她笑得那么真诚,灿烂,无邪。

  如果以年龄算,冬虫比大姐梦竹还要大几岁。陈子墨没来由的对她心生善意,觉得这笑容,比春天的百花还要好看。

  “你丢弃了那些细软,今后怎么生活?”陈子墨问道。

  “既然打定主意改善从良了,留着那些叫人不痛快的东西干嘛。天生一人,必有一路,老天爷不会为难一个弱女子的。”冬虫拢了拢耳边的鬓发,轻声笑道。

  陈子墨点点头,往桥下走去。下了桥,见冬虫没有跟上,他问道:“真不去见见公孙衍?”

  冬虫站在桥上,看着陈子墨笑着摇头。

  陈子墨叹息一声,举步朝贡院大门走去。入得贡院,各郡会馆的赴考士子,一窝蜂似的推门而出,往贡院大门口跑去。

  这些饱读诗书的年轻读书人,对那位艳名远播的花魁充满好奇,争相去一睹芳容。

  陈子墨对此不作多想,只当是这群家伙长年累月枯坐窗前,终日以诗书作伴,实在是憋得慌,过过眼瘾。

  他没有停步,只在心里默默回想那副绝美容颜。

  有句话他没说出口,其实她和大姐长得很像。这才是他出手相救的最大理由。

  陈子墨埋头走路,却没发现朱蒙站在贡院最高的那座房顶看自己。那个化作青年样貌的两千一百岁高龄老人,欣慰的看着院子里埋头走路的少年。

  只见他轻击手掌,轻声说道:“善莫大焉!”

  那棵世间仅此一株,陪伴他两千一百年的扶余树,在心湖中怦然而碎。扶余树凝聚的最后一点扶余气运,化作一条无色无相的青龙,撞入陈子墨胸口那块玉璧。

  楚国气运和完整的扶余国气运,彻底融为一体。

  陈子墨,无声无息之间,隐隐有破境的迹象。

  城南贡院,异象横生。

  庭院中,一棵枯木突然抽出一支嫩芽。

  有位独坐窗前,没有随大流出去一睹冬虫芳容的穷酸读书人,望着那支新抽的嫩芽,突然妙笔生花,写了一篇惊世骇俗的传世文章。

  笔落惊风雨,龙原城晚秋下了一场倾盆大雨。雨滴,是一个个凝实文字。

  这场雨,尽墨色。

  谢石推窗,有一缕春风入户。

  他将头伸出窗外,看到雨幕对面,那个读书人下笔如飞。或许他自己看不到,但谢石却看的真真切切。

  他每一笔落下,都有莲花盛开。

  那间供读书人歇脚的简陋书房中,春风鼓荡,气息绵长。

  公孙衍所在屋中,有三位如花似玉的小娇娘,正在服侍这个叛出儒家,又别开生面,自成一派的年轻阴阳家开山祖师。虽然有三个美妾环绕,但公孙衍仍旧唉声叹气,表现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欠打模样。

  “冬虫啊冬虫,你怎么这么傻?我都给你亲口承诺过,替你赎身,娶你过门,你怎么就信不过我?你以为是那个傻小子古道热肠,救你于水火。可你知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以大神通逆天行事,篡改你的命数,让那傻小子临时改变主意,横插一脚?”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正在独自悲伤的公孙衍突然咦了一声,他推开莺莺燕燕环绕左右的春夏秋三只虫娘,走到窗前。

  有人轻叩窗扉,有人低声吟诵,有人笔走龙蛇,有人拍遍栏杆。

  开窗,是大雨倾盆,院中书声如风吹过。

  有仙人降临俗世,有佛陀步入红尘。

  “儒家当真如此霸道,人间还容得下一块蒲团么?”

  佛道两家,打坐蒲团,感悟天道。

  佛陀慈眉善目,却声音如雷。

  “人间当三分天下,三教共管!”

  仙人宽衣博带,骑鹤而来,仙风道骨到了极致。

  公孙衍砰然关窗,拍拍胸口,故作害怕道:“儒家惹的麻烦,关阴阳家屁事。”

  “来来来,三位娘子,我们去床上刀枪剑戟,让你们领教领教真正的十八般武艺,谁腿软谁是小狗。”

  谢石望着院中那尊金身法相,和骑鹤而来的仙人,呵呵笑道:“走了个彼岸佛陀,又来了个净土佛陀。你们佛门中人,什么时候也能对人间指手画脚了?还有你,龙虎山天师府的初代祖师,私自下凡,来人间凑什么热闹?”

  “谢石,篡改一国气运,烹杀一国之主,你这是逆天行事!”佛陀金刚怒目道。

  谢石趴在窗台上,指着雨幕对面下笔如飞的读书人,笑道:“教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逆天行事,什么才是真正的儒家读书人。”

  “大胆狂徒,安能如此大逆不道,想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仙人怒喝道。

  对面书房中的穷酸书生停笔,一页手掌大小的纸面上,洋洋洒洒写了上万言。

  笔力不可谓不强健,格局不可谓不宏大。

  一页手掌大小的纸面,能写下万言书;一篇惊世骇俗的文章,能引来天地异象,惊动净土佛陀和天上仙人。

  净土佛陀闻言望去,只见那穷酸书生将毛笔投掷到院中。笔尖上的浓墨,在雨水中晕开,蔓延到仙人脚下。

  那浓稠的笔墨,如腐烂千万年的泥淖。仙鹤被围困其中,数次扑腾,都未能挣脱笔墨的束缚。

  仙人轻喝一声:“一步登天?”

  仙鹤挣开笔墨,驮着仙人飞在院中。

  谢石哈哈大笑道:“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道笔下千万兵!”

  “大胆!”仙人和佛陀同时怒喝。

  只见那穷酸书生一步跨出,来到贡院庭院中央,朝正北方向拱手作揖,一拜倒地。

  贡院正北的厢房,有个小姑娘推门而出,朝穷酸书生虚抬右手,威严说道:“平身!”

  书声挺起腰杆,直视仙人和佛陀。

  “人间事,自有人间法度。”书生平静说道。

  “仙人神佛,难道不是成仙成神成佛的人?”佛陀厉声喝道。

  “一切害人之仙神佛,都不是仙神佛,更不是人,是地下鬼。”书生回答道。

  “一派胡言!”仙人大怒道。

  “一切害人之仙神佛,皆不值得人间跪拜。”书生上前一步,欺身而进。

  “生而为人!”

  他上前一步。

  一手指天,喝道:“只拜天道!”

  他转过身去。

  朝南方拱手作揖:“只拜先师!”

  他再进一步。

  一手指地:“只拜父母和先人!”

  书生接连三问,天地为之变色。

  城南贡院,自成一方天地。里面书声琅琅,区别于道家真言和佛门棒喝。

  仙人和佛陀倒退出去,在书生三步之下,竟退出了城南贡院。

  谢石推门而出,来到院中和穷酸书生并肩而立。

  他朝退出贡院的仙人和佛陀大笑道:“儒家,再出一名立言半圣!”

  公孙衍正在床上以一打三,任他再大的神通,也无法阻绝窗外的浩大声势。他骂骂咧咧的穿戴出屋,站在屋檐下对仙人和佛陀破口大骂。

  陈子墨沉浸在破境的玄妙感悟之中,也被贡院的天地异象惊醒。他匆匆穿过回廊,来到那座庭院。只见院中两个读书人,泼雨不沾身。

  穷酸书生朝他微微一笑,恭恭敬敬的拱手一拜。

  公孙衍翻了个白眼,骂道:“傻小子当不起儒家贤人一拜。”

  谢石呵呵一笑。

  穷酸书生,拜完便转身回到书房,将那篇新写就的文章,折成一只纸鸢。然后他随手将纸鸢扔在风中,纸鸢一闪而逝,飞往中土神州东南。

  陈子墨站在屋檐下,对读书人的怪异举动不明所以。更对公孙衍的言语不知所谓。

  儒家贤人,不是谢石?

  是那穷酸书生?

  陈子墨还不知道,自己陷入破境的玄妙感悟,所引发的枯木逢春犹再发的景象,让这个来自渤海国穷乡僻壤的穷酸书生,一步成就儒家贤人位。

  虽然含金量比不得谢石这种精通六艺的奇葩,但这位书生所立之言,当真惊世骇俗,含金量也差不离了。

  张佑方颤颤巍巍的走进庭院,望着逢春枯木,老泪纵横。

  今生何其有幸,能亲眼看到书生成就贤人位!

  张有归缓步走来,身后跟着数千赴考士子。在庭院中,朝那间简陋书房,齐齐一拜。

  穷酸读书人,作揖还礼。

  他姓董。

  懂得世间一个最浅显的道理。

  有朗朗书声自天上来,一个儒士青衫的老者,从天而降。

  龙原城,满城读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