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梵心 第二十二章 大扫除 (3)
作者:晕猫菜宝的小说      更新:2018-12-31

  屋里有张双人床垫,但被子只有他离校时带过来的一床。没人料想过现在的情况,半小时前他们才刚刚处理了室友的被褥。幸好现在是盛夏,屋里不冷,盖着他的冬衣也能勉强过夜。他们相互推辞起来,都想把被子让给对方。

  “你盖被子,我披你的衣服就行。”陈盈下了结论。

  “那你来看看哪件衣服合适。”他领着她在衣柜里翻来翻去,“得找冬天的厚衣服,不然你可能会着凉。”

  “这件挺好。”她拿出一件银灰色羽绒服,他第四次见她时穿过。

  “没问题吗?”他给她穿上衣服,关上衣柜门对着镜子转来转去。他从背后拥着她,除了他的怀抱她无处可逃。

  “抓到你了。”他说。他的头低到和她平行的高度,面颊轻轻蹭着她的侧脸。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动不动。他们这样雕塑般地矗立许久,时间也静止了。

  “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他松开手臂,将她从自己的气息里释放出来。他的厚外套还穿在她身上,她此刻满头是汗。

  “我相信你。”她说。

  他们相互帮着拉出两个单人床单,在旧床垫上铺好,又一起把被子扯开,抖得蓬松了再叠起来。他拿出他在宿舍用的靠垫,放在枕头旁边。距离睡觉还有段时间,他打开好不容易搬过来的台式电脑,给她演示流行的游戏。她看着他熟练地码放植物,将不断袭来的僵尸打退,每过一关又获得新的植物。她看得着了迷,跃跃欲试。他给她让出位置,站在旁边看着她玩。这种带方格子的游戏激起她平时追求完美的兴趣,她总是把格子里的植物码成几何对称图案。他对她这种强迫症感到无可奈何。

  过了十一点,又加上晚上的家务劳动,两个人都困意绵绵。他们简单刷了牙,关上灯,一起躺在刚才铺好的床垫上。然而靠在秦宏的枕头上,陈盈反而有些睡不着。周围都是他的气味,它总能让她想起一些往事。虽然看不到他,但她知道他也没睡。他的呼吸和平时一样,均匀有力。她尽力不去和他聊天,免得谈话使他们在远离睡眠的路上越走越远。她是认床的,软软的床垫和她宿舍的硬床板相差很大。她翻来覆去想找一个合适的姿势快点入眠,尽量不打扰他。

  “不舒服吗?”他戴着眼罩问,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有点不习惯。”她抽回手用衣服遮住。他转过身,一把抱住她,头埋在她仍显潮湿的长发里。这是平时她最喜欢的拥抱姿势。

  “早点睡。”他打个哈欠。热气从她耳边吹过。她抚摸他的大手,由着它从肩膀滑到小腹。

  他是真的累了,一个翻身后传来响亮的鼾声。她像猫一样缩在自己这边,尽量不触碰他的身体。窗帘拉上了,没有光亮透进来,她的眼睛已适应了黑暗,能看清周围家具的轮廓。为了省钱,他们住在窄小的两居室中更小的那一间里,除了双人床和一个小书桌,这里什么也没有,衣柜都放在门厅过道里。

  又熬了一阵,睡意反而消退了。她坐起来,点着脚尖向厕所走去。门厅的灯绳末端挂着一个挺大的卫生纸卷芯,大概是怕黑暗中找不到开关。她没有开灯,用过厕所后扣好正在上水的马桶盖,关紧厕所门缝。她在门厅的塑料凳子上坐下,打开手机浏览新闻。在校外无法连接校园网,她看不到BBS上的消息。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查看丹麦的天气预报和电子邮箱里的来信。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反复检查这些信息反倒使她放松。他们住在一幢二十三层楼的中部,听不见草虫的声音,掀起窗帘能看到临近公路上的光亮。公交车停止运营,站牌处没有人影。只有熬夜加班的出租车偶尔经过。这是所谓现代化大城市的夜晚,偶有带着汽油味的风吹进屋来。陈盈隐约记起小时候来过这边,学校组织他们参观刚落成的一座博物馆。那次好像也是这个时节,空气里混合着尘土和腐烂垃圾的气味。当时这里还是到处低矮的简易房,空旷的土地上长满荒草。

  看着黑暗中他到处乱扔的行李还有那些没来得及清除的杂物,她想到再过两天她就会提着俗称“158”的大箱子,只身飞到欧亚大陆的另一端。她会费力地拖着沉重的行李,任由箱底的轮子在碎石路上磕绊。她向往那些书中提到的景色,又担心他一个人在这里的生活。他从搬出来后的饭菜都是她自学校带的,吃剩的就套上塑料袋存进冰箱里。

  小白已被交给梁静,这一点她完全放心。

  国际交流中心已经替她定好机票。她会和汪屹乘同一班飞机前往。汪屹飞到柏林,而她会转机去哥本哈根。两个国家离得很近,转机后只飞半个小时。之前没有出国的经验,也没坐过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她想起这个学期和美国学生一起上课的经历,感到前景堪忧。

  她想起还没给自己起一个好听的英文名字。这件事曾在英文课上使她伤透脑筋。那些交流生拿她被迫临时起的名字开玩笑,就像嘲笑她的口音一样。后来她看过几本起名字典,仍旧完全没有头绪。那些名字的起源本就无关养育她的历史文化,除了通过姓氏看出族亲国籍,一个人的名字或许并不重要。每个人都可能在偶然情况下获得一个名字,除了渐渐模糊的寓意,它终究只是作为区分个体的代号。那些无法正确念出她名字的人才应该感到自惭形秽,她无需迎合任何人。

  她这样胡思乱想一阵,渐渐有了倦意。秦宏已经睡熟,正占据着床垫大部分面积。她从脱了鞋,从床头位置爬上去,缩进剩下的空间。他的脸模糊不清,但她还是凭着记忆找到他的鼻息,吻住那柔软的唇。她不愿意推醒他,让他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一边。于是她背靠着墙坐着,忍住困倦,等待黎明的曙光从窗帘上面的缝里照进屋内。

  等到清晨,她被怀里振动的手机唤醒,而他还在梦乡徜徉。她去卫生间洗了脸,下楼在附近早餐小摊买了两份煎饼回来,自己吃一份,挂一份在床头。她轻轻触碰他的指尖,观察他因这些细微的动作产生的变化。他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继续睡着。

  “再见。”她这样想着整理好衣服,背起书包,小心撞上门口的弹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