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朝皇都，洛阳。

　　几天以来，陆离都陪着曹操窝在云騄马车里。严格来说，是曹操陪着他——如今，陆离作为阵斩贼酋、平定黄巾的元勋之臣，被皇帝专门征辟。战事一结束，曹操还来不及安排后勤扫尾诸事，就被一纸诏令要求亲自护送陆离回京，宁儿反而被安置在后，徐徐向洛阳而来。

　　长社之战结束后，陆离就觉得自己的星力似乎更加活跃，沟通命星似乎也更为方便。冥冥之中，陆离认定这种变化和蚩尤旗的出现必有关联，仿佛是远古的记忆告诉他的。可是陆离却又说不准为什么自己有这样的感受，哪怕打开锦囊求证，纸条上也是空空如也。

　　云騄骏马脚力了得，而且不眠不休，只需饮晨露。只用了几天，马车就到了洛阳城。论起来，马车也颇为舒适，里面还放着储备零食的小香柜，可谓舒坦。一路行来，陆离没少看风景，但如今，他才见识到大汉数百年经营的绝代风华——洛阳城。

　　这是一座辉煌庞大的城市，帝都气象万千，繁华中不失庄严。笔直的大道在洛阳城中纵横往复，编织出发达的道路网，也区隔开贫富贵贱。

　　朴素的平民、衣锦的贵族，看似在同一条大街上熙熙攘攘，实则过着全然不一样的人生，他们脚下真正所走的道路也不尽相同。而在这些宽街窄巷的极点上，皇城巍然屹立。

　　宫殿巨大阴影笼罩下的洛阳城中，所有人其实都曾在内心窥伺过这座巍峨壮丽的宫城，心中想象过倘若有一天自己坐上了那金玉宝座，将是怎样一番情景。有的人摇摇头把这个妄想抛诸脑后，有的人则将自己的野心埋进角落，等待有一天发芽。或许，他们之中真有一个人，可以见证到自己欲念成真。

　　席卷天下的黄巾之乱，不到一年就结束了，恍如一场短暂而惊悸的噩梦，唤醒了这些人的野心。

　　“宗室刘焉向皇帝提议，给各地太守、刺史、州牧增权。从此以往，太守以上都可以自主征粮、征兵……”

　　一队骑士簇拥着一辆马车，行进在通往皇城的大道上。车内，曹操阅读着让手下收集来的时事情报，不免皱起眉头：“这样一来，地方拥兵自重。倘若天下再生动乱，地方大吏乘隙起兵，天下岂不是永无宁日？”

　　在曹操对面，陆离也皱起眉来。他之所以皱眉，不单单是因为自己要进京面圣，更是为着另一桩不能提的心事：刘焉提议给刺史加权、提拔一些资深刺史为州牧，这明明是发生在正史中平五年时候的事，距现在应该还有四年才对。

　　长社一战，张角竟亲身到了长社并死在那里，这个汉末的一切已然失序。这不，刘焉的提议也证明原先的历史进程完全被打乱了。陆离原本想的许多按照剧本安稳度日的计划，现在很可能都实现不了。比如说他原本想过结好曹操，等曹操统一北方，自己也肯定是攀龙附凤。然而目前看来，未来的命运都是未知数。

　　“孟德兄，你让我跟你共乘一车，实在是太过礼遇了。”陆离挑开车窗上的遮帘，向外张望。马车正在过集市，叫卖声不绝于耳，食物和香料的气味更是令人胃口大开。

　　曹操卷好竹简，往身边一丢：“话不能这么说，作为手刃贼魁张角的大功臣，你这次必然得到巨赏，我这是巴结巴结你这个富贵星啊。”虽然语带调侃，曹操却还是皱着眉头，似乎仍在想着刺史增权一事。

　　待在马车里也是无聊，陆离兴致一起，干脆来试试曹操的见解：“刘焉为刺史增权一事，不知孟德兄作何考虑呢？”

　　“此举必生大患……可惜曹某人微言轻，朝廷对我的谏言置若罔闻。”曹操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曹操曹孟德还人微言轻呢？还好陆离也算见过点世面，没有当场笑出来。

　　曹操何许人也？汉末党锢之祸，株连了许许多多的士族官员，许多世家都遭到了重大打击。党锢之祸皆由宦官专权而起，而有个叫曹节的大宦官正是党锢之祸的主谋祸首，这曹节又与曹操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戚关系。

　　按理说，天下士人都得因为曹节的缘故恨死曹操，然而曹操却立身士族的“清流”之中，以打击宦官势力闻名，大宦官张让、蹇硕都被曹操针对过。为此，以袁绍为代表的一大群世家子弟对曹操都极具好感，而曹家在宦官之中的重要地位又使宦官们不能对曹操下死手。

　　如此“背叛阶级”的一个人，对互为死敌的宦官、士人两股势力却都有着相当影响力，曹操怎么能算是人微言轻？关于曹操的一切，从来都是个解不开的谜。而陆离如今却能面对面与他谈天说地，这未必不是穿越的一桩好处。

　　“比起太守、刺史增权，我更有一样别的事情不能理解。”陆离道。

　　曹操往嘴里放了一枚枣，示意陆离继续说。

　　陆离回忆起长社之战结尾时，自己竟然意外地轻松击杀张角，这也就算了；但张角死后，祲气形成蚩尤旗冲天而起，那经久不散的赤色云旗仍给陆离留有深刻印象。

　　“上古时代，祲气造出了妖魔。然而纵横一世的妖魔鬼怪，终局却是堕入轮回、被封印在人心之中。那么在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人有妖魔道身，有多少人是纯粹的人？”

　　“世上所有人都有妖魔道身，包括你也一样。”曹操笑了笑，把枣核吐到一个盒子里。

　　陆离既好奇又惊骇：“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己体内有什么妖魔道身？”

　　曹操挑起遮帘，放长目光，看着无数个屋檐瓦角从眼前掠过：“与其说那是道身……不如说是炽热的欲望、是冰冷的执念、是不死的野心、是每个人心中都有妖魔。只是没有经历考验以前，你意识不到罢了。

　　总归有一天，你会面临打击、受到诱惑，往往在这时，人们才会意识到自己体内有一些跟自己平时所思所想完全不同的欲念。

　　而即使意识到体内有它存在，人也只达到一定的实力，才敢从心中释放它。用它加强自己的力量的同时，又不至于让它反噬自己。”

　　陆离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向车窗之外，曹操所说的情况，似乎和自己以前对道身的认知又有些许微妙的不同。日渐西沉，皇城的影翳已经将马车笼入其中。

　　“祲气竟然爆发了，可能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吧。”陆离喃喃着，他自己对此也没多少把握，但那云旗冲天而起，总让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然被改变了。天下这个舞台，已经不再按照历史的剧本上演剧目，那么之后，到底谁是主角呢？

　　“陆离，我曹某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乱世就要来了……而你的考验，也很可能接踵而至。”曹操意味深长地说完这句话，懒懒地躺在马车中备的软榻上，眯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