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杨千万有些不解。眼下的战事，明显是羌人占优。难道陆离是说他还有援军？

　　这不可能，羌人隐匿于昆仑山脚，这是汉人斥候不可能来探听的西陲极远之地。连斥候都很难到这里，更别说集结大军，前来征讨了。

　　杨千万相信，五千人就是汉军的极限。

　　念及于此，杨千万定了定心神：“陆离，你不要故弄玄虚。我相信未来一个月里，我都不会遭遇任何一支规模比你这支军队更大的汉军了。自从西域脱离汉廷管辖以来，从没有超过五万人的汉军抵达过这里。你不过是一个县令，自顾自地带兵冲来刚好撞上了我们，你身后绝不可能有五万大军！”

　　陆离笑着摊了摊手：“别说五万了，我坦白告诉你，我根本没有后援。”

　　“那你还自恃什么？”杨千万冷笑道。

　　陆离深深吸了口气，道：“我说过了，如果你把我们歼灭，也无法赢得未来。你们羌人艰难跋涉翻越昆仑山，不就是为了填饱肚子吗？你们赢得了这一仗，或许甚至能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攻略武威、天水等凉州大郡，趁着汉军还没有回过神来，劫掠成千上万的牛羊和更多的粮食，在汉军到来前饱餐而去，回到你们那苦寒的家园，让妇女和儿童过上几个月的好日子，甚至几年、几代人。

　　但是之后呢？”

　　陆离收去道身，并压低手掌，让身后的军士们都把武器放低——却仍用“万众一心”暗中让军士们保持着戒备。

　　这一问，把杨千万给问住了。年轻的羌人头领细细思考，竟发现自己得不出什么能说服自己的结论。

　　“在以后，你们仍然是困守在那苦寒的群山中，种不出粮食，只能每逢粮食不够吃，就出来劫掠，同时还担心被汉人报复围剿。”陆离道，“汉人的力量远比你们强大，难道你就不怕有一天汉人终于积蓄起所有的怒火，把新仇旧怨一起清算，将整个羌族剿得销声匿迹？”

　　杨千万打了个哆嗦：“但我们不歼灭你们，那就别提什么以后了，连这个冬天都过不了。”

　　“那可不一定。”陆离微笑道，“我可以给你们所有人一个安身之所，并且绝对不愁填不饱肚子。”

　　“哼，你有说些什么没边际的大话？”杨千万不屑道，然而在他眼前，陆离将一粒青稞递到祝云容手中。这颗青稞种到了祝云容的手里，突然就变得饱满圆润，它从祝云容的指缝间落下，掉在冰霜凝结的大地上，然而这颗种子竟然在冰雪中长出嫩芽，一直成长，然后生出沉甸甸的结实来。

　　杨千万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陆离看到杨千万那几乎把眼珠子瞪出来的神情，立刻就知道有戏了。他不免得意：“怎么样？我并没有骗你。我确实为你们准备了足够的粮食，只不过这是靠我的夫人……呃，我的战友祝云容使用星术做到的。”

　　杨千万摇了摇头：“可是如你所说，之后呢？即使你这位……战友……给了我们充足的食物，可是食物终究也有吃完的一天，而我们的故乡很难种出谷子来喂饱我的每一个族人。更何况就算这位祝云容姐妹年年都供给粮食给我们，她也不可能没有回归天地的那天吧？在她回归天地怀抱之后，难道我们羌人不是又会继续那种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陆离早已经想清楚了这个问题：“所以我会上书朝廷，将你们迁入内地，让羌民在汉朝的土地上种植开垦。只要你们不违背汉朝法纪，甚至可以保留自己的所有习俗。如果你们愿意，我的治地长安，就正是一个缺人的地方。”

　　杨千万沉默了。

　　半晌之后，他才犹豫道：“陆离，我从没看过你这样的汉人。就算是昔日的凉州三明，对我们羌人也是务求剿杀殆尽，或者对许诺给我们的土地和粮食不予兑现。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像凉州三明一样，在给我们羌人设圈套？”

　　陆离叹了口气：“因为我不是他们那样的人，我不会对招抚还是剿灭犹豫不决，我的志向决定了这事。”

　　“你的志向？”杨千万颇为好奇。

　　“杨千万头领，你是个精于箭术的人，我就用箭术给你打个比方。”陆离微微笑了。

　　“像养由基箭无虚发，这只是一勇之夫的射术。用木石的精髓为弓，用犀象的筋骨为弦，从腰臂发力，用目光瞄准，虽然能挽百石硬弓，发箭足以百步穿杨，也只是射术之下。”

　　养由基是春秋时著名的神箭手，竟然只能算作射术之下？众人顿时是鸦雀无声，静候陆离接下来的高论。

　　陆离穷极典故，缓缓叙道：“古代善射的弓箭手，如后羿、纪昌、更羸，都可以像杨千万头领一样以气发箭，所以更羸虚引弓弦，大雁就成“惊弓之鸟”；纪昌半生不引弓，去世后一月中箭气如虹，飞鸟不敢过其灵堂之上；后羿更是能射落弓箭射程完全无法企及的九只金乌神鸟，救万民于水火，这叫射术之中。”

　　听陆离说杨千万竟然只是射术之中，羌人们都不敢置信。汉人的英雄虽然名声不传于异族，但诸如后羿这样的神人，羌人还是略听过一二。连后羿这样的神祗、杨千万这样当世的神射手都被说成是射术之中，在场众人都颇为不服。

　　“那按你这样讲，射术之上又是什么？”杨千万问道。

　　陆离悠然答道：“至于射术之上，那是以山河为弓，百族为弦，用士民发力，以英雄为箭，弋射天下！这是王者的射术，一箭能定乾坤，因此才叫射术之上！”

　　此言一出，众人默然。

　　“为了这个目的，我决定收服天下人心，不仅是汉朝的官民，而且还有羌、氐、鲜卑、乌桓、山越、蛮族……我要将这个天下铸为团结不可分离的一箭，这就是我的志向。”

　　听完陆离所说的这些，杨千万愣愣地看了陆离许久，终究，他感情复杂地丢下了弓箭：“你这一箭，可以说是射中我的心坎了。陆离……我选择相信你，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杨千万兄弟。”陆离笑着改变了对杨千万的称呼，“走吧，我们离开这风雪之地，去往枹罕避避风沙，之后我会带你们前往……新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