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也没有想到，最后射出夺命一箭的，竟然是蹋顿。而他所射的那支响箭，竟然就是开战之时轲比能射杀匈奴牧童所用的那一支。

　　一场大战的最后，竟然是被异族人抢了头功？！汉朝的众将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关羽尤其愤懑，在与轲比能决战的时候，明明是自己出力最多，却被蹋顿一箭就夺去了击杀轲比能的荣誉……更别说杀死轲比能，就意味着将王越、李彦、塞外诸王的星力一并吞掉，只等来日化用了。然而纵然关羽怒火冲天也没办法，因为蹋顿还早已高捧了他关云长，说他是有资格拿上冷艳锯的大英豪。如今虽然汉朝军队占据绝对优势，但对此人下手，却显得失了大国道义。

　　更何况，蹋顿为首的异族势力虽然势力已颓，但如果现在将对方赶入绝境，说不定会引起怎样不可控的剧变。陆离抬眼扫视晋阳城，无处不是残垣断壁。烽烟映于血泊中，形成一幅不那么美丽的画面。

　　“我已经亲手终结了轲比能的入侵，听说匈奴人、羌人都可以选择自由地与汉朝联合或是远走，那么，我有得选择吗？”蹋顿自知处境微妙，精明地看着陆离道。

　　击杀轲比能，就意味着夺取了他的星力。而又放下身段来议和，似乎没什么能找他茬的道理。

　　此时此刻，陆离就意识到蹋顿恐怕是个比轲比能更加可怕的敌人，因为这个敌人足够聪明，聪明到会甘愿做你的盟友。

　　陆离几乎是咬着牙，艰难地点了点头。身陷绝对劣势，蹋顿竟然能全身而退，更别说还带着日后可以转化为极大威胁的力量离开。这一点，放在任何人眼里都看不过去。祝云容凑到陆离耳边：“就这么放他走了，会不会是放虎归山？”

　　“就算如此，有什么办法呢？”陆离苦笑道，“这个蹋顿可比轲比能聪明多了。我只希望他以后真的能和汉朝永结盟好，如果他再掀起反叛，恐怕会比轲比能准备得更充足，来势也更加凶猛。”

　　纵然塞外百族元气大伤，但陆离知道蹋顿此去，就是休养生息。至于以后，恐怕蹋顿就算不勒兵南下，也会形成对于汉朝的巨大威胁。

　　而且这一天，恐怕来得不会太晚。

　　头戴剑冠的蹋顿是为乌桓的摄政王，不过他的声望已经足以让人将他当单于相待。如今又除去轲比能，这使得蹋顿无论在塞外还是在中原的声望都与日俱增。陆离明白，蹋顿是借了汉人的手，除掉了轲比能和其他民族的酋长。这位乌桓摄政王，现在已经是实际意义上的百族之王了。

　　一整天的收拾打扫后，战场才初步被打理完。战死的将士们无论华夷，都被葬在晋阳城外。就如收服羌氐的那一次一样，陆离希望与蹋顿盟誓互为友邦。但是这一次，陆离可没有在昆仑山下与杨千万盟誓的好心情，而蹋顿也没有杨千万那样的心悦诚服。

　　“其实你会再回来的对吧？”陆离看着蹋顿说道。

　　“我以轲比能没有重义守诺为由废黜了他，让百族都认识到这样的人不是真王。难道我会重蹈覆辙吗？”蹋顿眼中闪动着一种促狭的笑意，“放心，我说过与大汉朝结盟，那就是永远听从朝廷的指挥——只要不是让我们干一些伤害自己族人的事。”

　　陆离听到蹋顿这么说，只得不安地点了点头。目送蹋顿离去，陆离却还觉得有什么话没说完。于是驱动开明兽，叫住了蹋顿。

　　万马奔腾北去，蹋顿单骑留下，与陆离会马相语。

　　“其实，所谓得到冷艳锯认可，并不是靠着重义守诺对吧？那只是你废除轲比能权威的理由而已。”陆离睨视着蹋顿，而蹋顿毫不介意。

　　“没错，我如果不指认他是个败类，那就难以代他称王。”蹋顿收紧缰绳，仿佛对和陆离交谈这件事颇有兴致，“我可以告诉你，断魂之刃择主的真正标准，我其实根本不知道。不过我有一个推测，你知道挛鞮冒顿自称‘天所立日月所生匈奴大单于’吗？”

　　陆离侧过头思考了一下，这个自称的确出现在汉朝的史书记载里。

　　“你觉得挛鞮冒顿这样做，是不是非常骄傲？包括他在即将能消灭汉朝的白登之战中选择掉头离开，都足以证明此人极其骄傲。”说到这里，蹋顿让自己的话语在空中悬荡了片刻，让陆离自己慢慢体会，“那么你认为，冷艳锯现在的主人性情如何？”

　　傲……傲才是冷艳锯的择主准则。陆离明白了过来。

　　蹋顿仿佛看准了陆离已经领悟，这才像是偶然想起一般提起下一桩事：“对了，轲比能临死之际，提到了什么龙脉。我记得这是你们汉人特别喜欢纠结的所谓正统……但轲比能之所以会在临死的疯狂之际还说出这个词……我想，以轲比能的秉性而言，正统与否是无所谓的，只有能够成神的禁忌力量才是他的野心所在。”

　　“你要告诉我这些，别不是又想引导我去做什么坏事吧？”陆离半开玩笑地问道。

　　蹋顿耸耸肩，长发在风中飘荡，而他头上的那一圈尖刺铁箍则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啸声：“如果你这么想，那可真叫我伤心。我对你说这些，是因为你放我一马，宽恕了草原上的万条性命。”

　　陆离打心眼里不敢相信蹋顿真是因为感恩才对自己说出这些话，然而再要追问时，蹋顿已经拔马远去了，只留下他飘在风中的最后一句。

　　“陆离，顺便告诉你，我射杀轲比能所用的那支响箭，才是挛鞮冒顿最擅长的武器。”

　　那叫鸣镝，当我不知道呢？陆离苦笑着望着蹋顿远去的背影，心中默默想着。

　　苍茫大地终于在阳光中雪融草生，春季到来了，可真正的杀戮才要开始。陆离知道，在并州以南，群雄讨董的庞大战役即将开始。

　　而等到鸣镝再度在漠北草原上响起的时候，不知道那尖啸的箭风，又会唤起怎样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