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胥 第二十三章 罔两(三)
作者:岽楠枝的小说      更新:2019-05-20

  褚阅未曾料到自己竟会无意中将不满与厌恶带到生意上来,心中不由得暗生懊恼。

  “莫急,”她抬手扯住叶怀南的袖摆,叫她接着向下看,“先将这些铺子一桩桩一件件捋清楚了再安排也不迟。”

  叶怀南应了声好。

  反手将那两卷薄薄的书册扔到一旁,褚阅又将已经翻阅过的明伦书屋账本账簿叠做一摞摆放齐整,这才捡过来昌都其他几家铺面的账本一一对问。

  “咱们家在昌都这十几间铺子,大大小小算起来现在有多少是还能开门做生意的?”

  叶怀南闻言轻叹一声,“你出事后陆陆续续倒了好几家铺面,如今也只剩了七家。阮玉堂、暖香坊、明伦书屋、壶中天,还有薜荔阁、陆离轩和万诚酒楼。现在还能往回赚银子的,也只有前面那三家了。”

  “我记得薜荔阁是卖绸缎布料的,陆离轩是倒腾古董的吧。”

  “没错。”

  “自家酒楼能卖自家的酒,水粉胭脂和绫罗绸缎成套,古董铺子却又是最能一朝满赚的买卖,”褚阅握着笔杆看着面前这几本账簿,实在是头疼,“对了,你昨晚来时是不是曾提起过一句,说是有人想买下万诚来着?”

  “是陵州来的外地商人,念北已派人查过了,那人家底干净老实忠厚,此番进京是因为独女明年要入国子监,正巧家中高堂旧疾复发,一家人急着上京安家寻医问药,便······”

  “要想在京中立足又岂会是这么简单的事,不过此番情景之下他急着买我急着卖,又能顺手白得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褚阅顿了一顿,垂眸想了片刻后忽然抬手将壶中天的账本子捡出来,放在万诚酒楼的账本之上,“无论如何,陆离轩万不可动,酒楼和酒铺你想办法劝那陵州商人一齐买了,反正他初来乍到,自己去寻酒铺子说不好还会被狠宰一笔。至于薜荔阁,也得抢在亏得更大之前将这烫手山芋扔出去。”

  “这······”

  褚阅没甚好气地扫她一眼,“这什么?你以为现在还是从前,咱们家拿着安虞绸做引子就能一家独大的时候?那安虞绸每岁至多也只能产十匹不足,近来供到咱们铺子里的却是越来越少,从前我拿安虞绸做一柜子的夏裙,还能富余两匹,现在你什么时候见到阿言和韩振那傻子身上有过安虞绸的料子了。”

  “这两年来束州辜州两地布庄产出的布料绸缎风头日盛,那些出银子的也不会傻到再像从前一样听见‘罕见’、‘少有’这些字眼就跳进去。再加上我这一出事,各州郡那些看在孙家面子上给咱们供货的布庄染坊难免会对阿言心怀芥蒂,想来已是失了大半人心,而今——”

  她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自嘲笑笑,“而今我也不便出面主事,还是尽早将这些不好掌控的铺面处理掉,日后也方便。”

  叶怀南虽知她心底在忧虑些什么,但她此番如此干脆利落丝毫不念旧人辛苦,还真是少见。

  “可你留下陆离轩又是为何?”

  “咱们的叶大掌柜聪明一世竟也会问出这等糊涂的问题。古往今来,能听到江湖上的那些消息的无外乎酒楼赌坊钱庄这些鱼龙混杂自辨真假的地方。如今追在我身后之人不知是出于江湖还是庙堂,也不知他到底是意在我还是整个褚家,所以大意不得,陆离轩别的本事没有,但做双耳朵倒还是绰绰有余。阿言在朝中已经够忙了的,我可不希望家中这点杂事还要惹得她心乱。”

  叶怀南怔愣着听罢,低头看着她扯过纸写了点什么,最后再盖上“言”字小印,半晌都没能将喉咙里那点惊诧咽进肚里。

  “我说,从前也没见你对褚言那丫头这么上心,现在怎么······”

  她今日穿了身带腰封护腕的襦衣,更显英气逼人,褚阅抬头望了她一眼,将那写了几个字的纸团成一团塞到她的腰封里,又转而瞟了眼纱帘里用书卷挡着脸的韩振,摆首笑道:“从前也好,现在也罢,谁不喜欢聪明的孩子。”

  “愣在这做什么,怎么,舍不得了?”

  “自然不是,”叶怀南将那纸团子塞得更紧实一些,笑了笑,“只是你从前多多少少还心疼着那些为孙家出过力的旧人,现在却又是如此干脆,就像是突然间懂事了似的。”

  褚阅不自觉缓缓敛了笑,想起自己逝世后本在自己苑中伺候的那几个婢女如今已是连尸骨都寻不到,心底不禁一阵冷笑,面上倒是没现出什么,只不动声色地挑开话头,道:

  “从面上看起来,阿言掌家后咱们昌都铺子的月赚是翻了两倍,不过翻的那两倍大多出也在暖香坊和明伦书屋上。而从你和我说的来看,大抵是因为时近七七,水粉胭脂的生意突然好做,而你印出去那几本书又恰巧大赚了一笔,只是这般投机实非长久之计,你再同我仔细说说阮玉堂和暖香坊近来可有什么大事。”

  “大事倒是没有什么,”叶怀南仔细想了半晌,“只是阮玉堂下的处机馆走了五个鉴玉师,一个是被仇家寻上了门,剩下那四个都是被沐英坊挖走了的,不过都不是手艺订好的那几个,横竖损失不大。暖香坊那倒是还好,听陈嬷嬷说又出了几款新的胭脂香膏,卖得很是不错。”

  “哦?”

  叶怀南搓搓手,嘴角一咧,笑得活像进了舞妓坊的登徒子,“听说是能尽快消肿化瘀的香膏,阅儿你也知道大夏天的姑娘们都想穿得漂亮又清爽,可是情浓时分谁能——”

  一道冷沉的视线打在身上,褚阅忍不住浑身一抖,循着这道视线向回看去时只见纱帘后倒在榻上的韩振拉低了书沿,那一双像是含了刀光似的狭长凤眼正定定地盯着自己。

  如芒刺在背,如刀锋在颈。

  可偏偏褚阅是个逆骨,又心思活泛,由“情浓”两个字立刻想到了褚言和那翟王,当下便向他毫不示弱地一勾嘴角。

  “谁能有分寸?不过说起来也是,就连咱们家的好阿言遇上了翟王也是不管不顾的,年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