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胥 第二十九章 远亲(二)
作者:岽楠枝的小说      更新:2019-05-20

  一声高过一声,不像是欢欣,倒像是催命。

  且比当初那姓范的来拘魂时还要令人头痛。

  褚阅头疼地撑着额心,在心底暗叹了几声这褚行莫不是地府派来折磨自己的,咬着牙根打死都不愿开口应声,可奈何身边站了个实心眼傻姑娘杏黄,一听见褚行散学归来,立刻便笑脸盈盈地迎了出去,再一见褚行身后还跟着脸上难得有了那么点笑意的褚言,登时便喜上眉梢。

  “姑娘!二姑娘来了!”

  又一句带着欣喜的呼声,这次不再像褚行那般远,就在庭中廊下,隔着窗不过数尺之远,褚阅再想装死也不能真撂着如今的一家之主不管,只得急急忙忙攒出一抹褚姵特有的乖顺笑容,整整衣裙垂了眉眼硬着头皮推门出去。

  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下石阶,她瞧见褚行身后竹青色袖摆微荡,心口一紧,忙垂了头柔柔一礼,细声细气地唤了声“二姐”。

  身前的人越过褚行身畔上前了一步,白皙的长指向下扣住她福在腰侧的手腕,将她轻轻扶起,下一刻头顶便有清冷的女子声音传来。

  “自家姐妹,无需多礼。”

  褚言今日穿了身竹青色的襦裙,上衣色浅,下裙却是暗绣着斑驳竹叶的竹青,许是因为天冷,外头还罩了件浅浅的、蟹壳青的宽袖外裳,一身冷冰冰的颜色。她本就比“褚姵”这具壳子要高挑些,从前褚阅站直身子尚能与她平视,也没觉得这一身有何不妥,可如今身处下位需要仰视,始觉她这身清冷的颜色竟是如此的迫人。

  现下已经雨停,天上乌云渐渐消散,云层之后已经有郎朗的日头浮现,风中也渐渐不再褚言背光而立,长睫下洒下一片阴影,狭长的凤眼竟与韩振十分相似,仿佛蕴藏着深沉的杀气。

  不知是不是褚姵的这具壳子对褚言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明明身上穿得够暖,可就在褚言的手搭上来那一瞬,在褚阅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幸而褚言本就不愿与人亲近,虚扶了一下后立即向后避让开来,褚阅暗自松了一口气,应了声谢后一抬头,这才看到紧跟在褚言身后、穿了一身孩童衣裳似的、五色锦袍的韩振,险些没一口气倒抽进嗓子眼,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缠了韩振许久还是没能从他口中撬出来这些年来为何要甘愿自辱、在褚家做个引人发笑的傻子,也没能问明白每次出现在他人面前时他是如何做到“痴傻”得如此自然、近乎滴水不漏,一来二去再加之长往啸云苑时所见到的皆是处事果决的“韩大公子”,此刻乍一见这“韩大傻子”,难免忍俊不禁。

  褚阅好容易含下笑意,却又见褚言唇角微动,接着清冷冷地说道:“早间从行儿这听闻你受了凉,正巧我今日休沐,得空便来看看你。”

  话虽是这样说,可她的话语间并没有多少切真的关心与担忧,褚阅对她的脾气了若指掌,又怎会分辨不出。

  “劳二姐费心了。二姐平日公务繁忙,好容易得闲······哎,都是姵儿的身子不争气······”

  褚阅装模作样“柔声含泣”,这副“诚惶诚恐”又急于讨好的模样正是往日外人眼中的“褚姵”,也正因此,才险险骗过褚言的眼睛。

  看到她几不可觉地轻拢了一下眉头,又向后稍退了半寸避开自己,褚阅在心底无声笑了笑,就知她最忌讳他人亲近。

  略略寒暄罢,褚阅领着褚行和杏黄迎客进门,正想将那褚言韩振和竹青乌檀主仆请进书房,却见褚行抢先一步揪住自己的袖摆,“阿姐,您和二姐身子不好,还是快些进去歇着吧,别又受凉。我和振哥就不进去扰你们了,反正现下天也晴了,咱们就在这,不去别的地方——”

  说着,他松开褚阅的袖摆,闪身靠近韩振,像只熊似的费力横抱着他的腰,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希冀。

  褚阅望着他这张孩子气十足的脸,很想就此应了,可一想到“褚姵”一向对他的课业看管得极其严厉,一时不好作答便佯作优柔、怯怯地看了眼褚言。

  “去吧,”褚言扫她一眼,转身抬手轻拍了拍褚行的头,又悄然与韩振对视一眼,稍稍放柔了声音道,“别去踩水,易染风寒。”

  褚行兴高采烈连连应了几声好,拉着韩振转身就跑,跟在韩振身后的乌檀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这厢他们兄弟在园中玩闹,褚言却携着褚阅一同进了书房,在这朴素书房中看了一圈后扔下一句:“妹妹这还是过于冷清了些,日后缺什么只管派樱草姑娘去逐月苑讨要便是,都是自家人,无需见外。”

  褚阅自然虚推了几下后又乖巧应下。

  不过经褚言一提起,她这才想到自午时起樱草去了那晓文堂便没再回过,心中难免有些担忧,便趁着那随侍的竹青与杏黄收拾棋具时,问道:“杏黄,樱草可回了?”

  “樱草姑娘尚在逐月苑,”杏黄未答,倒是褚言一撩眼帘,不紧不慢地解释着,“我那有些东西要拿给妹妹,可惜除了竹青石青他人今日都随母亲去了清昭寺上香,竹青前几日在东厨帮忙时又不小心伤了手,不能用力,只能借樱草姑娘一用。”

  “四妹莫要心急,再不过一炷香她们便应该回来了。”

  当家的发了话,褚阅也不好说什么,讪笑了笑等杏黄摆好棋篓,执起黑子认真与她对弈。

  二人静静无言,一时间书房中静得出奇,衬得窗外褚行与韩振的嬉笑声愈发喧闹、欢畅,只是棋过三招,褚言却又忽然开了口。

  “妹妹今日,与以往很有些不同啊。”

  说着,白子落盘,将黑子困锁在阖营之间,她的指尖在棋盘上轻点了两点。

  “这般莽进,着实不像你的作风。”

  捏着黑子的手一顿,褚阅心头大颤,小心翼翼抬眼见褚言似是不像说笑,暗暗拢紧虎口,暗道一声不好。